87. 第八十七章 纏落麵紗(2 / 2)

……他早已不再是初遇時的少年。

他是一個成年人。

一個……有欲.望的成年人。

“陛下,請您放開我!”文清辭咬牙厲聲道。

然而因為這詭異的姿勢,開口之後,就連文清辭自己都覺得他的聲音裡滿是心虛。

果然,謝不逢並沒有聽他的話。

已不再是少年的謝不逢輕輕將下巴,搭在了文清辭的肩上。

他搖了搖頭,如呢喃一般在文清辭的耳邊說:“不。放開你,你便會走。”

低沉的聲音,如紗從文清辭的心間掠過。

說話間,謝不逢的額,也自文清辭的耳垂上蹭了過去。

文清辭的身體,隨之輕輕顫了一下。

這時他突然意識到,不同於冰冷的體溫,謝不逢額頭正散發著高熱。

他發燒了嗎?

文清辭的聲音不由自主變柔了一點:“陛下,先放開我。”

“……我回雍都,就是為了給陛下診病。陛下不放開我,我還怎麼把脈?”

“請陛下放心,臣不會……不告而彆。”文清辭咬了咬牙說。

“真的?”

“千真萬確。”

得到自己想要的承諾之後,謝不逢終於依依不舍地鬆開了手。

他將唇貼在文清辭的耳邊,輕聲道:“好。”

文清辭不由鬆了一口氣。

重獲自由之後,已經逐漸適應了黑暗的他,側身向一旁看去。

接著快步走向燭台,點燃了燈火。

一點搖曳的暖黃燭光,不足以填滿整間宮殿。

卻為這裡平添了幾分曖.昧。

叫人的心神也隨著燭光一起搖晃。

謝不逢坐在榻上,緩緩抬起手腕。

文清辭頓了一下,隨之將手指放了上去,接著屏息凝神,為其診脈。

自始至終,他都未曾抬眼看謝不逢一下 。

文清辭一心為醫二十年,把脈的方法已經刻入他的骨髓,化為本能。

手指搭上去的那一刻,文清辭的心便靜了下來。

不過十多秒後,文清辭便確定,謝不逢的身體的的確確出了問題。

但是他的脈象極其複雜,文清辭花了許久,才察覺出規律所在。

……指下脈搏不斷止而複作,如雀啄食,接著又如蝦遊伴躍。

簡直亂得不成樣子。

文清辭緩緩蹙緊了眉。

恢複了記憶的他,絕不是好騙的人。

按照文清辭的經驗判斷,謝不逢並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

最重要的是,依他手腕上雜亂無比的脈象看,謝不逢中的毒絕對不止一種。

謝不逢生來就能聽到人心底的惡念。

有人想給他下毒,簡直難於登天。

……更彆提下這麼多毒。

文清辭的腦海之中,突然生出一個荒謬的念頭:

謝不逢是自己服的毒。

“陛下並不是生病,而是中毒了。”

下一刻,文清辭冷冷的聲音,便於殿上回蕩。

沉默片刻,他終於抬起眼,深深地朝著謝不逢看去:“您體內的毒,究竟是哪裡來的?”

文清辭的表情無比嚴肅。

他一點也不喜歡有人用性命開這樣的玩笑。

但此時正值生死關頭,並不是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

文清辭隻得暫時將它強壓在心底。

墨色的眼瞳,如一汪寒潭。

將謝不逢映入其中。

麵對著這樣一雙眼睛,謝不逢沒有辦法說謊。

況且……他也不會對文清辭說謊。

謝不逢緩緩笑了起來,雙冰冷的琥珀色眼瞳,也在忽然之間有了溫度。

“清辭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謝不逢輕聲說,“是我自己下的。”

他的語氣非常平靜,仿佛不覺得這有什麼似的。

文清辭咬牙道:“我是問您的毒藥,是從哪裡來的?”

“這不是鬨著玩的事,要想解毒,必須先知道毒藥是什麼,才可以對症下藥。”

此時他正站在榻前,雙手有些無奈地垂在身側。

坐在榻上的謝不逢,沒有在第一時間回答文清辭的問題。

他忽然向前,輕輕將文清辭的腰擁入了懷裡。

文清辭的腰極細,幾乎一手便能掌握。

此時更是完全被謝不逢所錮。

伴隨著這個動作,謝不逢的臉頰緩緩地貼在了文清辭的腰腹旁。

他笑了一下,終於如實回答了這個問題:“是你當初留在太醫署的。”

文清辭:“……”

他瞬間忘了掙紮,一臉不可置信地問:“陛下知道那是什麼藥嗎?知道吃了之後有什麼後果嗎?您是一國之君,怎能用自己的身體,開如此大的玩笑!”

謝不逢輕輕搖頭。

微卷的墨色長發隨著他的動作,從文清辭的腰腹上掃過,引起一陣戰栗,甚至差一點令他懷裡的人脫力。

文清辭用手抵在謝不逢的肩上,試圖將他推開。

但謝不逢卻像是黏在了他身上一般。

“玄月丹、赤火丹、離殞丹……”謝不逢喃喃開口,似是在回答文清辭的問題,“我知道,若不是因為我曾飲過你的血,早就死了無數次。”

那陣聲音伴隨著輕震,自腰腹傳遍文清辭的身體。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本被謝不逢帶到漣和的《杏林解厄》。

……自己離開的這一年多的時間裡,謝不逢似乎是將自己留下的醫書翻看了一遍。

他並不是無知無懼。

而是明知故犯!

文清辭的語氣從未如此冰冷:“陛下,您瘋了嗎?”

不像“天慈”,神醫穀的其他毒藥,並不是無解之毒。

可是謝不逢將這麼多丹藥混吃,他就不怕真的出什麼事嗎?

在這一瞬間,文清辭已經飛快在腦內思考起了解毒的方法。

以及分析這幾味毒混用,會出什麼問題。

謝不逢沉沉笑了起來。

他從文清辭的臉上,看出了擔憂與焦慮。

他知道,自己病了。

自己的心中,生有魔障。

——他在這一刻向文清辭求救。

為保溫保濕,太醫署諸殿的牆壁,要厚於彆處。

它矗立於此,將一切聲響隔絕在了殿外。

文清辭的耳畔一片寂靜,仿佛此刻整個世界上剩下了自己和謝不逢兩個人。

見謝不逢遲遲沒有開口。

文清辭總算忍不住道:“陛下,你……”

然而幾乎是同一刻,謝不逢便忽然抬頭仰望向文清辭,同時輕輕將手指抵在了他的唇上,將他的話攔在了唇邊。

“清辭,聽我說。”

“……我最後悔的,便是在去北地之前、在回雍都之後,沒有在第一時間,將心意與你道明。”

謝不逢的眼神,在一刻變得無比脆弱。

文清辭的心,隨之一空。

身著黑色錦袍的少年帝王慢慢起身,將文清辭緊緊擁在了懷中。

這個擁抱,不帶半點的情.色意味。

“我喜歡一個男人。”

“……喜歡上了一個叫文清辭的男人。”

這句話少年時的謝不逢也曾說過一遍。

但當這句話從已比自己高出整整一個頭還要多,甚至能輕易將自己抱在懷中的帝王口中道出時,立刻多了幾分難以忽視的嚴肅與認真。

謝不逢清清楚楚地說出了他的名字。

文清辭再也不能像當年一樣裝傻、逃避。

停頓片刻,謝不逢緩緩低頭,輕吻文清辭的發頂。

他終於徹底不再偽裝。

將那顆流淌著複雜血液的心臟,捧了出來。

“我對你有愛.欲,貪欲,甚至還有一些……卑劣的念頭。”

冰冷的手指,從文清辭微微發麻的左臂上劃過。

他說:“我想起了長原那一晚。”

“……甚至在那之後,還想對你做更加過分的事。”

文清辭的身體輕輕顫,他不由側過身,想要躲避。

但謝不逢卻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今天的謝不逢放肆至極,他再一次將唇貼到文清辭的耳畔,吐出了幾個自己從前壓根不敢在文清辭耳邊說,唯恐嚇到他、玷汙他的句子來。

謝不逢的聲音細如同呢喃。

但側殿實在太靜了,每一個字都清清楚楚地砸在了文清辭的心中。

文清辭努力開口,想要轉移話題。

謝不逢就像猜到他要做什麼一樣,直接將他的薄唇捂在掌下。

“宋君然一定沒有告訴你,當日我們為何在院內劍拔弩張。”

他笑了一下,閉上眼睛將那日發生的事通通說了出來。

刹那間,文清辭原本略微麻痹的左臂,如被火稍燎一般發起了燙。

謝不逢……他的確是個瘋子。

文清辭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他瞬間心亂如麻。

說完這一切後,謝不逢終於停了下來。

此時文清辭的耳邊,隻剩了淺淺的呼吸聲。

沉默半晌,謝不逢終於將手放了下來。

他如釋重負般看向文清辭,在這一刻,道出了今日自己最終的目的:

“所以你……現在會討厭我嗎?”幽微的燭火,印在了謝不逢的眼底,他看上去小心又緊張。

謝不逢緩緩鬆開了文清辭。

“你對我說這些,究竟是想要做什麼?”文清辭努力調整呼吸,艱難問道。

那雙向來看不出什麼情緒的黑瞳,竟在這一刻清楚地泄露了主人的情緒。

不安、緊張、迷茫。

……謝不逢假若想逼自己救他,大可以將這一切藏在心底。

他為什麼要這樣說?

為什麼要告訴自己這一切。

“隻是想告訴你,你方才想救的,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我很危險,有很多卑劣的念頭。除非身死,都無法放下執念。”

“我怕我……做出什麼令你厭惡的事來。”

例如去鬆修府,直接派大軍在山林中尋到神醫穀所在。

他怕自己真的失控。

怕理智的囚牢,困不住心中的瘋狂的野獸。

說到這裡,謝不逢的心竟不由一痛。

隻要一想到“文清辭厭惡自己”這個可能,他便無比緊張,無比害怕。

謝不逢注視著文清辭的雙眼,一字一頓地說:“若你厭惡我,不想再見到我。今日甚至隨時都可離開雍都,我絕不會阻攔、乾涉。待我自食惡果、毒發之後,這世上便再也沒有人會牽絆你的自由。”

“至於今日的一切,你便權當我是任性吧。”

文清辭的聲音無比乾澀:“為何說是任性。”

謝不逢的目光向北方落去。

他說:“當初攻打北狄的時候,我有無數次差點戰死於沙場。”

“彼時我並不害怕,隻是……有些遺憾。”

文清辭的目光,終於迎了上去。

他聽謝不逢說:“遺憾死之前都不能見你一麵,再同你好好告個彆。”

說話間,這位年輕的九五之尊眼中滿是眷戀。

“所以,假如你真的厭惡我,再也不想見到我。”

“那麼不要躲,也不要再不告而彆,好不好?”

“就在今日,同我好好地道個彆。”

這一瞬間,文清辭突然忘記了怎樣呼吸。

他的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眼圈也在頃刻間泛紅。

從醫一世,文清辭從未懼怕過“死亡”。

甚至曾日日與死亡相伴。

他以為自己早能坦然麵對這個問題。

同時能坦然接受,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人“死亡”的結局。

可是這一刻。

在謝不逢話音落下的那個瞬間。

文清辭卻忽然想明白了今日的第一個問題。

——自己不想讓謝不逢死。

哪怕他說了這些,自己也同樣不想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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