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栗山陽向從前是不是個好聽眾,今晚他都一定是的。
相較於其他煙草,手上這支煙的本味是柔和的,但這種柔和在敏銳感官的加持下,也能變得激烈起來。
尼古丁讓大腦愈發清晰活躍。
“讓我猜猜,應該就在幾年前的今天?”
“四年前的昨天。”鬆田陣平沒有看他,“但很奇怪,失眠並沒有在那天晚上找上我。”
也許是因為直到第二天上午給好友發了短信,這件事在他的心裡才算有了結果。
他沉默下來,栗山陽向也沒再繼續說話,留給對方充足的時間——用來思考、用來組織語言。
或許可以說是意外的出現讓他沒有時間深思,鬆田陣平想,包括忽然出現的怪物、包括峰回路轉的死裡逃生……
那四分鐘裡他沒想過要活,最後卻活下來了。
“我們以前是警校的同期,畢業後一起進了爆處組——一個專門處理諸如炸彈等爆.炸物的機動隊。”
這個解釋很貼心,否則栗山陽向確實沒辦法馬上明白爆處組是個什麼機構。
“聽起來是個高危職業啊。”他評價道。
鬆田陣平這次瞥了他一眼:“比不了你的日常生活。”
是,他們麵臨的是炸彈這類高危爆.炸物,但對方——被一隻炸彈與槍械都無可奈何的怪物追殺?
主動選擇與被迫接受,這點是完全不同的。
“當你能足夠了解你的對手,風險與危機就都可以保持在可控範圍內——我曾經是這麼想的。炸彈?我看一眼就能明白它的結構,幾分鐘內就能找出拆掉它又不觸動警報的方法。”鬆田陣平說,“我在課本與警校都學了很多,但意外與現實才是教會我最多東西的那個。”
一枚能在三分鐘內被輕鬆拆除的炸彈,那位與他水平相當的好友就死在這上麵,死在同一名罪犯手裡。
他自己本來也應該如此。
作為拆彈專職人員死在爆炸中,所有爆處組的成員恐怕都幻想過自己某天會落得這個結局。但提到那位朋友,幾乎所有認識他的人都會搖頭歎息——
炸彈本來已經停止計時了,這是任何人都沒料到的意外。
沒人知道那一刻發生了什麼,爆炸的範圍比預計中要小,但這點仁慈看起來並不足以拯救對方的生命——他沒有跑出來,消失在了爆炸的中心。
不帶感情地說,這個結果並不是最差的那種,但考慮到友人的年齡與才華,又令人不得不扼腕歎息。
鬆田陣平最後道:“我想我還欠你一個正式的道謝。”
栗山陽向:“難道收留無家可歸的我這點還不夠嗎?”
“是另一件事。”鬆田陣平的目光落在那疊稿紙上,隨後轉向青年的眼睛,“謝謝你幫忙把犯人抓了回來。”
在醫院的時候,看到桌麵上的稿紙就讓他有所懷疑,而得知青年提到自己搭過罪犯的順風車後,幾乎就已經確定了他的猜想。
雖然小刀在座椅上刻出的痕跡與手寫的筆跡有許多不同,但在東京報完警後堅持用英文留下訊息的確實沒幾個。
栗山陽向頓了頓,下意識移開了視線。
“呃……”他難得卡了一會兒,半晌才乾巴巴道,“不客氣。”
這段簡短的回答和之前相比實在蹩腳得厲害,青年本人也立刻發現了這點,於是他在片刻後又補充道:“我還算是替你給他來了一拳。”
走之前總要讓犯人沒法反抗的嘛。
鬆田陣平眼裡溢出幾分笑意:“那還真是乾得漂亮。”
罪犯落網,炸彈被全部拆除,沒有出現死傷,也算是為好友報了仇——這的確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隻是無論是死裡逃生也好、犯人落網也好,有點順利得令人感到不真實。
尤其是夜深人靜,一個人躺在床上的時候。
不過現在他覺得自己好多了。
“我原先是為了這件案子才調到搜查一課來,現在案件結束了……”
栗山陽向很樂於更換一個新話題:“那你之後要調回原來的崗位嗎?畢竟……嗯,看起來在原先的崗位上更能發揮你的才華。”
鬆田陣平搖頭:“這種破例大概不會再有第二次。”
“但你看起來好像沒有很可惜?”
“待在搜查一課也不錯。”鬆田陣平揚起眉毛,“沒有什麼可惜的,沒有誰不可或缺,爆處組離了誰都能轉。”
就算他在昨天殉職也一樣,早晚會有新鮮血液補充進來,其他同事也仍然會帶著職責繼續走下去。
栗山陽向重新看向他,灰藍色的眼睛映出對方的倒影。
半晌,他又從煙盒裡順出來支煙:“的確如此。”
就像他曾去過的每個時空——日月輪換,四季流轉,不會因為一個外來者的到來有任何改變。
而當他離開,時間依然會如同流水般繼續前行,淹沒留下的所有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