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保持著微笑,看的來訪的賓客竊竊私語,說著這孩子是不是有什麼問題,老太太從小把他養到這麼大,居然還笑得出來。
正常的孩子應該哇哇大哭,把所有的事情都教給大人來處理,應該茫然無措,應該害怕到感覺自己的天都已經塌下來了。
但他沒有,梳著一條長辮的少年保持著笑容,微微低著頭,在場的成年人裡,居然沒有一個人可以分辨出來那究竟應該說是一種什麼表情,那不是一個笑容,而是一個麵具,堅硬,微妙,麻木到讓人覺得冰冷。
他井井有條的安排一切,接待客人,做的完美不出疏漏。
在此之前,他甚至沒怎麼和同齡人說過話。
你經常能從一些有著精神疾病乃至智力障礙的人臉上看到那樣的表情,笑對他們來說,不是一種情感或者表達的途徑,而是一種生存的方式,一種硬性的選擇。
他們封閉了自己,正如同有些普通人也是如此封閉了自己,有的人選擇了冰封一般的臉,也有的人選擇了永不褪去的笑容。
這是他們對這個令人惶惑不安的世界,唯一能夠選擇的,生存下去的方法。
等到真心的假意的來拜訪的人離開了,正午的太陽變成了不算濃稠的傍晚。
那個少年還是站在門廊之下,帶著麵具一樣的微笑,看著眼前空蕩蕩的花園和草坪,還堆滿了來不及收拾的垃圾。
所有人都離開了,天地廣闊,有兩隻烏鴉飛過天空,叫了兩聲,盤旋一陣,又煽動翅膀,輕巧的飛走了。
他伸出手,顫抖著摸索著,直到僵硬的,緩慢的扶到了牆。
他一點一點的倚著牆滑下去,跪倒在地上,用手指深深的抓著地麵。
沒有用,也沒有意義,究竟什麼樣的人才會在哭泣的同時保持著笑容,像個假人,看的人心裡發慌,隻想離他遠一點。
那不是正常人。
——————————————
他不是回來戀舊的。
三樓的最裡麵的房間,是一間已經空掉的書房。
四年以前,所有的書都被搬走了,連帶著那架三角鋼琴,它們陪著主人,不辭路遠的去到了北方的一個小鎮,卻沒能和他一起回到這間書房。
不過幸好,現在的空間,足夠放得下他帶回來的資料了。
當時就有人打算高價買下這棟房子,但一色晴生總覺得舍不得,外加冥冥之中覺得,自己早晚是要回來這裡的,也就婉拒了那一筆巨款。
現在看來,明智之選。
收拾櫃子的時候,他還找到了高中時期的同學錄和紀念冊。
輕輕撥去灰塵,燙金色的“百花王學院”,像是火一樣灼人。
一色晴生不自覺地搖了搖頭。
這所學校是祖母選的,雖然他本人更偏向於在秀知院繼續直升高中,但終究是祖母遺書裡的意思。
不知道四宮大小姐和小藤原她們怎麼樣了,過的好不好。
居然已經很久沒有聯係過了。
高中三年稱不上不幸或者壓抑,但那份弱肉強食到了極致的環境,卻也實在是讓他喜歡不起來,他並不好賭,也沒法像那些狂熱的賭徒一樣,為了莫須有的賭局壓上一切,更體會不到他們在賭博之中的快樂。
同學錄的第一頁上,就是桃喰綺羅莉端莊大氣的字跡,緊挨著旁邊的是蛇喰夢子,兩個女孩刻意要把名字寫到最中央,還偏偏大的出奇,其他人的筆跡隻能可憐的縮到一邊去了。
...僅僅是看到這兩個名字,他就覺得太陽穴開始突突跳了起來。
百花王學院絕對是聚集了全日本最瘋狂的女人,這兩個又稱得上個中翹楚。
他可真的招架不住。
白發的青年趕緊甩甩頭,甚至沒心情翻開下一頁,像被燙傷一樣的猛地合上了冊子。
為了擺脫曾經記憶帶來的陰影,事不宜遲,開始工作。
他需要先把所有的文檔歸類,按順序整理好,然後找清潔公司,把整棟房子重新打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