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弈一下就被他逗得嗤一聲笑了出來。
不得不說,敢當著陸行朝的麵,說把他當成工具人用完就丟,還表現得如此光明正大、絲毫沒有懼怕之意的人,謝遲是他見過的頭一個。
畢竟就陸行朝那性格,哪怕是入圈多年的老演員看多了都心底犯怵,但凡換個稍微膽小點的新人來,怕是就要被他的冷臉給嚇哭了,更彆說還像現在這樣笑意盈盈地調侃他,屬實是天方夜譚。
戴弈抖著肩膀,扭頭笑了半晌。
謝遲保持著那副輕鬆的樣子等他笑完,這才看了一眼陸行朝,用一種不開玩笑了的語氣說:“好了好了,我就是跟陸老師開個玩笑。戴老師還是去我那裡好了,都已經這麼晚了,就不要再特意麻煩陸老師了吧。”
戴弈想了想,覺得他說的也對。
他跟陸行朝關係是好,但這人可比他要忙得多了。況且現在人家有家有室,不比他們這些單身漢,還是要留點私人時間給另一半的。
他便點點頭,說:“那行,咱倆到你那去對吧。你等等我,我回房間去拿個東西,一會兒就過去你那。”
聽到這幾句話,陸行朝呼吸驟沉。
他一瞬間啞了嗓子,盯著身邊人掛上調侃笑意的臉,一字一頓地乾澀道:“……還好,也不算是很晚,反正我房間裡也沒有其他人,有需要你們就可以直接過來,沒有那麼多麻煩不麻煩的事。”
戴弈不由驚訝地挑了眉:“老陸……?”
這人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啊?
他忍不住想。
難道,結婚真能那麼改變一個人……?
百煉鋼化繞指柔……?能把冰山都變成會體貼人的暖男了,還是無差彆的……?
陸行朝裝作沒有看見他詫異的表情,自顧自地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拿房卡打開了門。
他當然知道謝遲的話隻是推諉。
是隨便找個理由敷衍。
可如果他不這麼說,那他就注定隻能被謝遲排除在外,被迫當個事不關己的局外人,像之前他去找謝遲那回那樣,眼睜睜地看著倆人走進同一個房間,而他卻隻能守在門外等候。
而這種坐以待斃的事,他做不到。
他太嫉妒了。
那種感覺就像是整個人被架在火上,反複燒灼炙烤,又有無數隻螞蟻在傷口上密密麻麻地爬過,痛到輾轉反側,卻又無能為力。
隻要他足夠先主動。
礙於有第三個人在場的謝遲,就不會再拒絕他的邀請,至少他也不會被他排除在外。
……
果不其然。
在陸行朝推開房門,將視線再度投到他的身上之後,站在遠處的人微微動了下眼睫,邁腿朝他走了過來。
再拒絕下去隻會讓其他人尷尬。
況且戴弈也沒那麼傻,如果前麵發生的事情還不足以讓他反應過來,在這新一輪和陸行朝的你來我往之後,他再反應不過來,那就真的可以說是傻子一個了。
謝遲疏離又客氣地說:“那陸老師,今晚上麻煩您了,請多指教。”
陸行朝呼吸瞬間再次微微一滯。
……
謝遲走進房間,從茶幾上抽出臨走時壓在杯子下麵的劇本,朝外走去。
其實劇本裡的內容,他已經背得差不多了。不過以防萬一,他還是拿上了這個東西,免得到時候用不到再找會尷尬。
陸行朝的房間就在他隔壁。
他進門的時候,這人已經拉開了房間內的椅子,站在桌子前默默燒水。
陸行朝從以前就屬於那種很有條理的人,房間裡收拾得一向簡潔又整齊。而謝遲則跟他不太一樣,屬於是那種選擇性整潔的人,東西從來都放在最順手的地方,有時候懶了就任由那些擺亂的東西野著。倆人的房間就總會呈現出一種天差地彆式的景象,好像永遠無法處於同一個世界。
他掃了一眼,就走到桌前坐下。
沒過一會兒,戴弈也緊跟著過來了,邁步走進了房中。
他手裡拿著劇本,大步走到桌子前,動作瀟灑地坐下。隨後抬眼,看了看謝遲麵前攤開的劇本,接著笑道:“你是這一段不太熟悉嗎?”
謝遲點了點頭。
戴弈說的那一頁,剛好是關於舒陽和賀靖的一段過渡轉折,是倆人關於接下來的目標問題一通大吵,隨後又各退一步,由賀靖主動示好,倆人關係穩固,但仍舊出現裂痕。
這部分劇情內容,其實已經是《風信》這部片子裡有點靠近結尾的內容了,其實完全不用急著在這會兒解決,等拍攝前夕,再找戴弈細磨也沒有問題。
不過他這個人性子軸,固執,有什麼問題一般都喜歡當場解決。所以思來想去,還是先對這段戲最好。磨通了,也能讓他對這個角色的理解更上一層樓。
戴弈“唔”了一聲。
謝遲擺出來的這些內容,他記得還算比較清楚,畢竟是最近才溫習過的比較新的部分。
不過他記得歸記得,台詞卻隻背了個大概。
因為台詞這種東西,就算提前早背完也沒有什麼好處。他是個實用主義者,效率至上。放眼整個圈子,基本也隻有陸行朝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疾苦的學霸,才會采用這種秀智商似的炫耀式方法,直接將一整本全部順下來,隨念隨到。
“稍等一下,讓我複習一眼。”
他衝謝遲笑了笑,很快翻開劇本默讀。謝遲也不是很急,便坐在一旁等他,安靜地繼續低頭溫習台詞。
室內忽然陷入了寂靜。
燈光溫柔地投下,一時間,隻剩下了劇本被翻動時的“沙沙”輕響。
陸行朝沉默地插著口袋。
聽著房間裡的動靜,視線凝固在眼前。
正在這時,水“嗒”的一下跳了電。
陸行朝忽然從那長久的溫柔寂靜中回過神來,背著身,默不作聲地拿起了水壺,向紙杯中加滿了熱水。
這邊的酒店條件差點,不比s台的豪橫。
雖說已經是酒店裡最大最好的房間,但放一張能讓三個成年男性都坐滿的桌子,還是顯得略微奢侈了些。
陸行朝將水放下,就拿著杯子靠到了一邊。
紙杯裡的水他稍微加了點衝粉,兌成了飲料換上。那衝粉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謝遲買了放在他書房裡,走之前忘記丟了的。他記得這個東西謝遲以前很喜歡喝,他帶出來之後也一直沒舍得再碰,沒想到今天卻忽然有了用武之地。
戴弈沒跟他客氣,拿起來就準備喝。
今晚上的火鍋口味實在是太重了點,好吃歸好吃,但吃多了嘴巴也真遭不住。陸行朝放的這杯水溫度剛好,隻有一點熱氣。他將杯子送到嘴邊,這才忽然想起來問:“哎,陳峽呢?怎麼是你來乾這種小事?”
陸行朝表情淡淡,搬出了自己早已斟酌好的說辭:“太晚了,叫他過來太麻煩。況且房間也不大,再塞一個人太擠。你將就一下,先湊合著喝吧。”
……
這家夥伺候過人嗎??
這東西真的能喝???
戴弈聽到這話,心裡忽然對這杯飲料的味道產生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隻是杯子都已經到了嘴邊,再放下去總歸是不太禮貌,便象征性地嘗了一口,旋即回過了味兒來。
嗯……
好像也還可以?沒想象的那麼難喝?
戴弈忍不住又嘗了一口,問:“老陸你這從哪兒買的啊,還挺好喝的。什麼牌子的衝粉,有空了給我一個?”
陸行朝微微一頓,下意識抬了下眼。
謝遲低著頭,像是沒聽到他們之間的談話一般。他便抿了下唇,含糊著回道:“……我也不知道,這個不是我買的。改天等有空了再幫你問問吧,問到了就告訴你。”
話說到這裡,戴弈就立刻懂了。
他“噢”了一聲,估計這東西怕又是陸行朝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另一半”給買的,怪不得一點不像這家夥的品味。
不過好喝也是真的好喝。
又甜又濃,但意外的不怎麼膩人。大晚上的喝上一口,困意馬上就浮了上來。顯然能幫人毫不費力地睡個好覺,是花了不少心思,挑出來給陸行朝備上的。
這人可真是過分。
連借他的房間一會兒,順便再討杯喝的,都要給人硬塞狗糧,仿佛生怕彆人不知道他感情生活甜蜜。
想到這裡。
他便衝謝遲挑眉,微微哂道:“小謝也嘗一口唄?陸老師這為了秀恩愛才現出來的手藝,不喝下次怕就是猴年馬月才能見了。”
謝遲聞言抬頭,目光掃過旁邊的紙杯。
陸行朝沏出來的東西,他本來是不打算去碰的。然而戴弈都開了口,他也不好拒絕好意,便輕輕“嗯”了一聲,伸手拿起了紙杯。
陸行朝看著他將紙杯送到唇邊,忽然有一瞬間的緊張。
他默不作聲地用杯子遮擋住了下半邊臉,微垂著眼睛,裝作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對麵。然而搭在桌子上的手指卻出賣了他此刻的情緒,緊張地微微收起,邊緣泛開白色。
謝遲不帶情緒地喝了一口,淺嘗輒止。
隻是進入味蕾間的香甜口感讓他瞬間一怔,接著下意識皺起了眉毛。
這個味道,是……
他還記得這個東西,再怎麼說也是他以前經常喝的,很難輕易忘掉。不過也許是產品的利潤太薄,大約在一年多前,廠商停掉了這個衝粉的生產線,再後來出來的升級款,味道就不是這個口味,他也就沒有再繼續買了。
那時他挺失落,隻記得家裡還有一盒。
隻是那會兒他翻箱倒櫃都沒有再找到,卻沒想到竟然被陸行朝給翻了出來。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裡給找出來的,居然能從搞成那樣的房間裡收拾出來這個,也真是有夠能翻。
謝遲收了收意識,把那股忽然浮現上來的情緒壓下。他將杯子放回到桌上,衝身邊人露出了一個客氣的微笑,像毫無感覺一般,禮貌地與他客套道:“謝謝陸老師,挺好喝的。”
陸行朝忽然有些心酸。
他低沉沉“嗯”了一聲,含混撇開了視線。接著聲音輕輕地低聲道:“不用客氣,你喜歡就好。”
他說著拿起了杯子。
掩飾性地淺淺飲下了一口。
謝遲買的這種衝粉很容易衝泡,幾乎不需要什麼技術,就可以將味道還原出幾乎99的水平,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那種甜濃醇香的味道,其實他過去並不是特彆喜歡。但就像沒有永遠不變的東西,人的口味也會隨著時間改變。他現在再次品嘗,就已經沒有了過去那種會被甜到皺眉的感覺。
隻覺得回味像是帶了酸澀。
酸澀得他隻有沉默。
謝遲不置可否地扯唇笑了一下。
他抽了張紙,將唇邊的泡沫擦掉。
這款的糖和奶加的都比較濃,衝出來奶泡很多。他雖然很喜歡這個,但陸行朝衝給他的就另當彆論。正巧這時,戴弈那邊也看完了劇本,抬起頭來對他說:“我這邊ok了,那咱們來直接走一遍?”
這時機剛好。
謝遲正好也不想再和陸行朝繼續互相應付下去,便點了點頭,說:“那戴老師,我們直接從吵架這段開始可以嗎?”
“行。”他很痛快地一口答應了下來,“從你最不順的地方開始,需要跳就直接停,然後跟我接下一段就好。”
謝遲說了聲“好”,便將劇本翻到自己說的那一頁,進入狀態,單刀直入地開口:“賀靖,你是不是腦子有病?我跟你隻不過是碰巧睡過同一張床的關係而已,這種事情,還輪不到你來管我。”
這句台詞算是全片的一個爆點。
陸行朝在決定投資《風信》之前,就已經將這個劇本翻來覆去了無數遍,幾乎快要翻看到爛了。雖說後來退居男配,將出演男主的機會讓給了戴弈,但“賀靖”這個角色的台詞,還都全部清晰地記在他的腦中。隻要有人起頭,他就立刻能夠全部回憶出來。
舒陽的身世不怎麼好。
對於從小被父親管教嚴格的賀靖來說,舒陽就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異類。他可以為了賺生活費輾轉於不同男人之間,咬著一支煙和他們接吻跳舞。但絕對不是一個甘於被控製管教的人,像是脆弱但自由的蝴蝶,永遠不會停下揮舞的翅膀,直到被暴風雨拍落,死在風暴之中。
然而賀靖的一生卻是按部就班。
他的生活死氣沉沉,人生死氣沉沉,從來都是一個活在方格和世俗規矩裡的人。他最開始抱著討要哥哥遺物和想知道對方為何會與這種人交往的心思,報複般住進了舒陽的屋子裡。卻控製不住地被舒陽身上這種與生自來的自由所吸引,也成了對方捕網中的“獵物”。
獵物是沒有尊嚴的,死生全由獵人拿捏。
賀靖在舒陽身上投射了自己對於那種自由生活的向往,卻又困囿於自己無法拋棄世俗,無法脫離他最厭惡的那些規矩成見,從而引發了這一場由內部的自我矛盾,激發轉化成外部矛盾的激烈爭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