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供四五個人通行的過道, 另一端是個有著十字路口的正方形空地。
兩男兩女站在女孩身後,背對著漣漪。
另外還有兩個臉上長著紅腫痘痘的男生,敞開了西裝外套, 雙手插兜,臉上帶笑卻明顯動怒,不懷好意地注視著女孩。
單眼皮的小眼睛閃爍著充滿惡意的神色。
在聽到連漪的聲音時,一眾人都看了過來。
些微慌亂過後,看清連漪不過是穿著看不出牌子的T恤外加條褐色工裝褲、像是放假跑出去閒逛的普通學生。
他們又都放鬆下來。
長相的確出眾,至少讓他們之中的男高中生臉上表情下意識收斂不少,他們一邊驚歎著學校裡什麼時候有這麼漂亮的女生, 一邊好奇起她究竟是誰。
明顯在這群人裡處於領頭位置,站在女孩前邊的兩個男生之一,立馬揚起自信又感興趣的笑容, 單手插兜, 一手抬起搓了搓鼻子。
“同學, 你誤會了啊,我們可不是在欺負人, 而是在做好人好事呢!”
一旁人哄笑,立馬有人起哄附和。
“是啊!這女的被我們抓到偷花,還死不承認,動不動就搬出老師和學校來壓我們, 你說過不過分?”
“誒同學你是哪個班的?怎麼沒見過你呢!”
“真彆誤會啊,同學, 我們都是好人。”
這話說出來,幾人發出大笑,彼此對視一眼,眼裡流露出有些得意又優越的神色。
連漪一步步慢悠悠走過去, 像堵牆似的站在女孩身後幾人往左右兩邊分開站,笑著目光直勾勾地打量她。
那個臉頰和鼻頭都冒著紅腫痘痘的男生,甩了甩劉海,目光不住在連漪臉上流轉,隨後眯了眯眼,咧嘴笑道:“同學,你是特招生嗎?”
他說著話,一把推開捏緊拳頭氣得發抖的女孩,朝連漪走來。
“是哦,我也是特招生。”連漪看了一眼露出側臉的女孩,心底有些訝然。
女孩臉上的眼鏡實在很有辨識度,是當初在車上特地提醒過孟洱要她注意的那個女學生。
男生甩甩頭發,直到站在連漪麵前擋住了她的視線,雙手插兜的同時,微微彎腰頭前傾,笑容有幾分刻意但自信渾然天成地盯著她。
“剛才呢,你真是誤會了,就像我說的那樣,是這女的偷東西被我們抓住了。”
他咧嘴一笑,“我們真不是隨便欺負人的壞人,尤其是我,朋友們都說我性格挺爽朗的,你要是不信,我們可以多接觸接觸,隻要你花點時間了解我,就會知道我沒有騙你。”
“是啊!我作證!我們李哥為人大方脾氣又好!嘿嘿……”
“李哥家裡可是做房地產的,東鏡花園知道吧,那就是他家搞的!”
“哎!李哥和人女同學解釋呢,你說這乾什麼?”
李慶水故作不悅地回頭嗬斥一聲,“都好好說話,彆嚇著人家。”
扭過頭,竟有些斯文地對她笑笑道:“他們平常開玩笑慣了,沒嚇著你吧?要不我請你去喝杯咖啡,就當賠禮道歉了唄。”
“正好今天我開車來了,你想去哪兒都方便。”
“哇,你還有車啊?”連漪眨了眨眼,驚歎的語氣無比真誠。
李慶水輕咳一聲,泛著微微油光的臉揚起得意,故作謙虛道:“這沒什麼,幾十萬的車而已,也就花了小半年的零花錢吧。”
她哦了一聲,神色有些好奇,“聽你說,這個女生居然偷花?她怎麼這樣啊——”
“是啊!”李慶水見她滿臉單純,微圓眼眸像是貓兒一樣澄澈剔透地眨啊眨,頓覺一陣心癢,“我們發現這事的時候,也是很震驚啊。”
“相當痛心疾首!”
“噢。”
連漪疑惑道:“可是你們說她偷花去賣,有證據嗎?”
女孩聽到這話,情緒有些激動,忽然轉過身憤憤道:“我根本沒有做過這種事情,是他們冤枉我,這位同學——”
她隻能看見男生身前隱約可見的身影,咬了咬牙。
“他們都不是好人,你不要相信他們!”
旁邊幾個男生當即變了臉色,嘴裡不乾不淨地罵著,上前抓住她,習慣性便想要‘懲戒’一番。
李慶水連忙咳了聲,扭頭眼神示意道:“小偷偷了東西當然不會承認,至於證據嘛……”
幾個男生頓時了然地露出笑臉,又紛紛把手縮了回去,拿眼神威脅了一下那個女孩。
他笑了下,滿臉的自信與優越。
“同學,不是我故意要和你炫耀,在場的幾個人裡,包括我,在學校裡都算有頭有臉,沒必要隨便冤枉一個……女生是吧?”
李慶水無奈地聳聳肩,“我知道可能你會聽說特招生容易被欺負,看到這種場麵,難免誤會我們以多欺少。”
“但是你想想,真要是校園霸淩,為什麼我們不欺負彆人,就欺負她?”
“你……唔唔……”
女孩氣憤得正要開口反駁他這句歪理時,這群人中一個女生立馬上前捂住她的嘴。
“對啊對啊,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連漪點點頭。
李慶水笑了笑,不經意間抬起手腕,露出前不久剛磨著他媽買的一塊名牌手表,在連漪麵前晃了晃,“這件事吧,本來我們是打算告訴學校的。”
“不過看在她是個女孩子的份上,哎,就算了吧。”
連漪目光落在他的手表上,頓了頓,還是控製住了將要浮現的嘲笑神情,語氣感慨道:“你好有同理心啊。”
“哈哈。”李慶水注意到她目光的停頓,笑容愈發自信,“不知道這麼有同理心的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請你吃個飯?說實話,你是我見過最特彆的女孩子。”
“一般女生看到這種情況,恐怕就要不分青紅皂白地上來指責我們了,嗐,你懂的,我們又沒乾什麼。”
“對了同學,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呢?”
連漪抬頭看他,目光慢慢往他身後幾人掃了過去。
臉上笑意不知不覺間消失不見,有著琥珀色瞳孔的眼眸微眯,表情冰冷,語氣是如出一轍的冷淡,讓幾人頓覺有些耳熟但又想不起在哪兒聽過的聲音響起。
“你好啊同學,我叫孟洱。”
“……”
“???”
李慶水下意識往後退了步,他身後幾人更是麵麵相覷,說是震驚談不上,但也有種頗為魔幻的感覺。
被捂住嘴的女孩驚愕瞪大眼,情緒有些激動地發出唔唔聲。
“你……說什麼?”李慶水遲疑道。
他對這幾天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孟洱其實印象很模糊,大多數學生亦都是如此,全校大會上,座位靠後的他們看舞台上罩著燈光的人,模模糊糊一片,隻能朦朧記住一個模糊的輪廓。
倒是看得出她氣質不錯,挺冷一女的。
論壇上當時流傳關於孟洱和徐嶧桐同行的照片,李慶水幾人也看過,不過都是些偷摸拍下來的視角,各種背麵、側麵。
這人是孟洱?
前腳剛說完人壞話,正主轉眼就出現,真有那麼巧合的事?
好像……是挺像的……
這時候有個男生忽然大聲道:“我記得孟洱是直發吧!”
李慶水這才鬆了口氣,壓下心裡頭怒火,勉強笑道:“同學,你可真會開玩笑。”
他轉念一想,反應過來了。
“你是不是聽到剛才我們提到孟洱說的那些話?”他看了眼連漪的臉,多了幾分耐心,“我們就是口嗨一下,沒惡意的,開個玩笑而已,你不至於真的因為這個就生氣吧!”
連漪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直到把人看得有些惱怒失去耐心。
她兩指夾著學生卡,在李慶水麵前晃了晃,足以讓對方看清上麵的姓名、學生ID,以及隻有A級優等生才會在學生卡上燙金的玉蘭花暗紋。
“剛才這裡發生的事情,我看到了全部,你們幾人惡意誣陷同學,栽贓陷害其盜竊,敗壞他人聲譽。”
連漪微微壓低的嗓音清冷,眸光沉靜。
“態度頑劣,並限製該名同學人身自由,且有實施暴力行為的傾向,請問你們對此是否有異議。”
一通冰冷的話語砸得這幾個男生一愣一愣,那種被審判的感覺實在過於強烈,讓他們下意識有些發慌。
李慶水首當其衝,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立馬冷笑兩聲。
“孟洱,說得跟真的似的,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學生代表很牛批嗎?在這裡跟我耀武揚威,老子在這學校裡橫著走的時候,你這個學生代表還他媽抱著書在那死記硬背呢!”
他厲聲道:“真把雞毛當令箭了是吧,就算你有個學生代表的名銜又怎麼樣?出了社會不是照樣給老子打工?”
原先還有些發愣的幾個男生一聽,頓時有了底氣,七嘴八舌地囂張起來。
“氣勢倒是挺唬人,可以啊妹妹。”
“我看你這個學生代表也不怎樣嘛,還去燙頭發,嗤,怎麼不燙個大波浪啊?”
“嘿嘿,要不乾脆紮個雙馬尾得了。”
李慶水聞言,原本的冷笑漸漸得意,他看著連漪,挑了挑眉,“彆太把自己當回事,好學生!我願意和你走喝杯咖啡吃頓飯看電影買兩個包的流程,你不珍惜。”
“現在鬨成這樣,你說得怎麼收場才好啊,啊?”
他伸手朝連漪的臉摸去,被連漪表情平靜地微微一側躲開落空了也不惱,頗有種勝券在握的自信。
他們都沒注意到,被捂住嘴的女孩掙紮得愈發激動。
女孩當然激動,她看著這群人已經認同了那個女生就是孟洱的說法,但她是和孟洱真正接觸過的,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一想到那個女生頂著孟洱的名頭,招惹了這麼群富二代渣滓,她便掙紮得更用力了。
但捂住自己嘴的女生十分用力,她快急哭了,就這還被拖著往後退了幾步。
另一個女生這時候也走了過來,神情有些古怪。
“她怎麼說自己是孟洱呢?”
“……我哪知道啊!”女孩愣神間,隻聽見捂住自己嘴的女生像是有些暴躁地低聲罵了句。
“今天哥哥就教你個道理。”
李慶水挺煩被她那種目光看著,甚至都不是帶著厭惡和鄙夷,而是一種無形中的蔑視,就這麼冷冷地看著他們,尤其是在他情緒激烈說了一通後。
這個眼神,仿佛是在看著一群小醜般。
他的笑容有些扭曲,“好好幫你再塑造塑造價值觀,讓你知道,沒本事還強出頭裝比是什麼下場。”
“噢。”
連漪神情不變,從兜裡拿出手機解鎖,一邊點著屏幕一邊淡聲道:“學生代表沒資格裝比,學生會有嗎?”
李慶水隻當她還強撐著想要找人幫忙,嗤笑一聲,“有啊,怎麼沒有!”
“可是。”
他不掩譏諷道:“誰還沒幾個學生會的朋友啊?怎麼,你靠這張臉這麼快就搭上關係了,是學生會裡哪個哥哥啊,說來我聽聽。”
連漪沒理會他這幾乎明示的嘲弄,點開了孟洱發來的視頻,將屏幕調轉至他們幾人眼前。
屏幕上的畫麵,正是玻璃花房裡的影像。
景雲在軟件、硬件設施上從來不會小氣,監控畫麵十分高清。
雖然有部分被花叢遮掩,但李慶水等人圍著女孩不掩惡意的表情,不時的推搡動作,還有兩人撥弄她肩帶被女孩惱怒揮開又毫無收斂大笑的畫麵。
儘數收錄其中。
李慶水表情一瞬間變得難看,隨後微微放鬆,眯著眼不屑道:“我知道,你和徐嶧桐有點關係嘛,監控畫麵找他拿的?所以呢?”
“有關於你們做了什麼,監控已經記錄得很清楚。”
連漪聲音冰冷,語氣平靜道:“而關於你們誣陷這名同學的事實。”
“我說的話,就是證據。”
李慶水毫不將她這話放在心上,譏笑道:“喲喲喲,那怎麼辦啊,要不你報警吧?”
“看來這位同學很有務實求真的精神。”連漪抬眸看他,琥珀色眼瞳在透過玻璃照進來的籠罩下,仿佛流淌著蜜金般的色澤。
她平靜道:“沒關係,我原諒你的無知。”
“以你們的智商,考不出好的成績,課外活動也不如人,隻能無所事事在學校裡混日子,接觸不到這些信息很正常。”
麵對怒氣值明顯隨著她一句又一句話而達到頂峰的幾個男生。
連漪淡聲道:“每一屆學生代表,都會受到學生會的加入邀請,對於你們來說很不幸的是,這次我收到的邀請,來自學生會的稽查部。”
她看了眼神色微僵的李慶水,有點想笑。
但還是繃住了。
景雲放權給學生會的操作,是一種看起來有些雞賊卻很有效的陽謀。
稽查部承擔著對學生之間進行監督、處理糾紛、記過的職責,甚至有權限根據學生犯錯行為,向學校提出對該名學生進行勸退。
往往隻要經過稽查部內部會議表決同意提交這份建議,校方都會同意該建議的執行。
這正是學生會對於景雲學子的約束力所在。
其中以二代出身的學生尤為重視,身處規矩之中,能以家境、人脈耀武揚威,自然不可避免地受到它的約束。
當然,這也隻是明麵上的約束,學生會看不到,自然就沒有稽查處理的必要。
李慶水隱約感到有些下不來台,更重要的是,他清楚感覺到身後平時跟著自己胡作非為那幾個家夥,明顯是害怕了的沉默。
“就算……”他頓了頓,將下意識就要脫口而出的措辭改了改,“孟洱,沒必要把事情搞得這麼僵,再怎麼說,我們都是同學。”
“何況,你厲害,你能進學生會。”
他目光往後一瞥,“但總有人做不到,對吧,學校這麼大,總有監控看不到的地方,我沒彆的意思啊,就是這麼隨口一說。”
連漪眼神平靜,看向他身後的幾人。
“有關這次事件的全過程,我會儘數彙報給部長,但畢竟是我個人主觀的看法居多,如果你們有不同意見,或是為自己辯解,可以現在和我說清楚。”
她雙手托在胸前,神色冷淡。
“下半學年即將迎來景雲五十年校慶,校方不希望看見學生之中出現任何負麵情況,我想你們應該很清楚,這件事彙報上去。”
她搭在手機背麵的手指輕點,“的確是個很好的震懾案例。”
三個男生臉色頓時一變。
他們跟著李慶水囂張慣了,但那也是建立在被欺負的人不敢聲張,沒被欺負的人沒把他們放在眼裡這個前提下。
李慶水家裡確實比他們有錢,他們家裡都是做建材生意的,難免要仰仗他家鼻息。
但這不代表,他們就要因此真做那忠心耿耿的狗,哪怕麵臨退學的可能,都還堅定立場吧?
真要被退學處置了,回到家裡絕對是要被七匹狼抽死的啊!
“這件事……我的確做得不對,孟、孟乾事。”一個有些胖的男生表情像吃了屎似的,吞吞吐吐道:“我真沒惡意,當時隻是覺得好玩,也沒想真的做什麼。”
有了第一個人開口表態。
另外兩個男生對他露出鄙夷表情過後,立馬爭先恐後地為自己辯解。
“是啊,這事主要是李哥看她不順眼,我想著她隻要把花給出來,就行了,不可能還為難她的。”
“……對!”
連漪微微頷首,語氣冷淡而嚴肅,“所以你們的意思是,這件事是由他主導,你們是被脅迫的?”
“……”
他們是這個意思嗎?
三個男生有點懵地對視了一眼,但隱約覺得隻要承認這一點,好像自己一下就變得……有些無辜了?
於是頂著李慶水幾乎要吃人的目光,他們連忙點頭。
“我們絕對不可能做出違犯校規的事情!”
“操!”
李慶水這下是真的動怒了,他這人個子不高,但膀大腰粗,雖然沒怎麼鍛煉,但帶著怒氣轉身朝著其中一個男生砸過去的拳頭,力氣還真不小。
一下把人砸趴下不說,那男生鼻孔裡也汩汩流出血液。
他疼得眼睛直眯,不住流眼淚,嘴裡破口大罵:“李慶水你他媽瘋了啊?”
另外兩個男生原本還事不關己的模樣,一見李慶水鼻孔呼扇呼扇,瞪著隱約泛著血絲的眼朝他們看過來,立馬有些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