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回歸 一一一一(1 / 2)

甄秋月此刻心情激動, 甚至衝得大腦有些暈眩。

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堅定與清明,她迷茫過,看著媽媽每天天未亮就要收拾好去賣菜, 爸爸的背一年比一年彎得更低,他們的腿腳青筋腫大,走路看起來都有些吃力,卻始終沒有停下前行的腳步。

而自己呢?

在考上景雲收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 他們真的很高興, 甄秋月從未見過父母這樣麵色紅潤、喜氣洋洋的時候。

但在景雲讀書的日子裡,有太多比她更優秀的人, 有太多自信張揚的人。

她隻能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好好學習,考一個好大學。

但這之後呢, 她想不到。

連漪的話很直白,聽起來滿是站在高處的優越和譏諷, 卻讓甄秋月在這瞬間清醒。

她想,自己已經找到了未來的目標。

她要做一個能為弱者發聲的人,這聲音, 要有力, 要能夠讓人正視,更要擲地有聲, 而不隻是像塊木頭似的站在那裡,一臉倔強,埋怨這個世界為何太多不公。

想通了這些,甄秋月再看向連漪時,目光帶著感激與幾分歉疚。

儘管連漪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嘲諷,但甄秋月知道, 這些道理連漪本沒有必要與她說,更何況,那些人原本也絲毫沒有要給這筆錢的意思。

至少,在他們心裡,她是不值一提的。

是連漪特地提出,還要求他們必須也賠償她,分明是把她的家境看在眼裡,故意這麼做。

如果真的像她所譏諷的那樣,又何必專門這樣說?

甄秋月逐漸明白過來,越發感到愧疚。

真是個很彆扭……也很善良的人啊。

甄秋月決定不再述說自己對連漪的感激,她知道,比起好聽的話,對方一定更希望看到她的成長。

“……”

終於等來離校的校車,連漪三兩步跳上車,目光落在車的另一邊窗戶上,眼不見心煩。

甄秋月從說完那句話以後,就一直莫名其妙地盯著她笑得古怪,饒是連漪都快要招架不住這種仿佛散發聖光的微笑。

真的很滲人。

坐在校車上,連漪撫了撫手臂,開始懷念起雲海的生活了。

起碼在那裡沒人會這麼對著她笑,這讓她有一種自己的退休計劃岌岌可危的可怕預感。

連漪下車後,走了一段路才走到景雲規劃好的停車區域。

那輛帕加尼很騷包地停在一堆轎車之間,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隨意倚在跑車邊上的青年。

倒不是因為他長相出眾,雖說豪車帥哥這樣的組合,確實抓人眼球,但最讓人下意識側目的,還是他一手拿著豆漿,一手捧著袋小籠包。

臭著一張臉不時往嘴裡塞個小籠包,再喝口豆漿,活像是這兩樣東西怎麼得罪他似的。

這個畫麵,顯然與大家的預期不符。

要是懶散倚在跑車邊上,低頭抽著煙,一副厭倦了世俗的冷淡模樣,就對勁了。

“怎麼就吃這些啊?走,領你吃好吃的去,今天走路上撿錢了,我請客!”

連漪走過去,絲毫沒有把人晾在學校外頭半天的覺悟,十分自然的態度拍拍陳景澤的背,忍不住哇了一聲,“可以啊,最近鍛煉得不錯嘛。”

遺憾的是現在一月份的時節,他穿得太多,隻能勉強看出個寬肩窄腰的輪廓。

陳景澤好懸沒讓她這句話搞得被一個小籠包噎住,一口把豆漿喝完,把塑料杯捏癟,終於還是沒忍住。

“讓我在這等了你半天,不說點好的,上來就耍流氓?”

連漪滿不在乎地笑眯眯道:“誇你鍛煉成果不錯,怎麼就是耍流氓了,行行行,我錯了好吧。”

“嗬。”

陳景澤冷笑一聲上了車,等連漪也坐在副駕駛位置後,他啟動車子,扯著嘴角道:“真行啊連漪,現在都把我當外人了?”

沒理會她那明顯敷衍的認錯態度,打著方向盤,冷冷道:“要不是我也有手機還會上網,這事怕是輪不到我知道吧。”

“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行事風格一向低調。”

連漪道:“難道我做了好人好事,還要特地告訴你,順帶再讓你弄點禮炮橫幅過來慶祝一下。”

“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陳景澤皺眉道:“有時候強龍不壓地頭蛇,如果這不是在學校裡,你遇到這種事情還強出頭,他們未必會忌憚你的身份。”

“……雖然你頂多是條賴皮蛇吧。”

連漪眯起眼眸,威脅地看了他一眼,“陳景澤,要不是看你在開車,而我又比較惜命,這隻手已經糊你臉上了。”

“是嗎?”陳景澤挑眉笑了笑,車子一個拐彎,駛入直線,“有免死金牌啊,那我不是得再多說點。”

“拉倒吧。”

連漪冷哼一聲,抵在車門的手支著臉,“你沒必要什麼事都摻和進來,也老大不小了,陳家就你這麼一個獨苗苗,老爺子應該也已經給你下達最後通牒了吧?”

“既然要接手家裡的產業,就彆這麼浪了,有點豪門繼承人的樣子。”

他們這個圈子裡,誰是被當做繼承人培養,誰又是隻需要學會吃喝玩樂花花錢的一代,真是一目了然。

像連漪和陳景澤這種,明明是家裡獨生子女,但一個十八歲了,一個一十歲,還沒學會穿上正裝,露出恰到好處的得體笑容,身上再掛幾個榮譽,就跟稀有動物似的。

連漪是被慣的,陳景澤純粹是浪的。

陳景澤出奇地沒接她這話,沉默了一會兒,轉而說道:“連叔應該知道你在禾城了吧,這次什麼時候召你回去?”

“就今晚。”連漪道。

“嗬。你這事也真是鬨得夠大。”陳景澤笑了笑。

他是再清楚不過了,這幾年每回連漪惹了什麼事,不管在哪兒,連德成就是一個召回,卻又不像其他家長那樣直接禁足。

純粹是給外界擺一個態度,女兒我已經叫回來教訓了,差不多得了。

而要求她什麼時候回家,往往取決於事情鬨得有多大。

像是這種以一己之力,將一所高中名聲瞬間拉到大眾心裡的低端,要不是她是連德成的女兒,這件事還真不好收場。

景雲建校以來,近五十年,走出多少學生,不論是他們本身就具備的家世,還是之後的成就,這些人在社會上都擁有不小的能量。

無論對這所高中母校是深是淺,看在校友這份人脈資源上,大家總是要維護一下集體榮譽的。

但因為連漪的家世,所以正如她最終在這件事的處理結果中完美隱身。

大家知道不知道的,都很默契的不知道了。

雖然連漪很壕氣地表示要請客,但最後跑車還是停在了一個巷子外,吃飯的地兒得往裡走多幾步路。

陳景澤很擅長挖掘這些味道很好的小店,每回都能讓連漪為之驚歎,他是不是成天沒事就在禾城到處走街串巷,倒是挺適合當探店博主。

這家小店做的是粥底火鍋,一個砂煲架在炭爐上,陳景澤熟稔地點過菜,走回來坐下。

連漪這時候才注意到他雖然是換了一身衣服,可那頂鴨舌帽還牢牢戴在頭頂,好像焊上了一樣。

一邊拆著筷子,一邊吐槽道:“你禿頭了嗎,一直戴著帽子乾什麼,耍帥?”

陳景澤開飲料的動作微頓,掩在帽簷投落陰影下的臉龐表情變了變。

他偷偷看了一眼連漪,見對方神情正常,又垂下眼想了想,像是在心裡鬥爭般沉默了好一會兒,連拆開一次性筷子包裝的動作都變得遲緩。

連漪本來隻是隨口一提,察覺到對方這個反應,有些震驚的微微睜大眼眸。

“真禿了?”

“……不是。”

陳景澤很少有這種氣勢低弱的樣子,否認過後,微抿了抿嘴,喉結上下滾了滾。

“連漪,如果……我是說如果。”

“有話就說,借錢填表。”連漪見他這麼猶猶豫豫,失去耐心地伸筷子夾了顆花生米。

“算了。”

陳景澤深吸一口氣,他知道連漪的性格,向來不喜歡這麼彎彎繞繞地說話,想讓她追問,比登天還難。

他抬起手,摸上黑色鴨舌帽的邊沿。

最後才像是下定決心地摘下帽子。

陳景澤的五官長得周正,黑漆漆的眼睛很有神,下頜線清晰,組成一張看起來讓人很有安全感的臉,微黑膚色反而增添一抹野性的淩厲。

隻不過他此刻略顯躲閃的目光,將這份淩厲削弱了不少。

而以往他那頭隨性的頭發,此刻被剃成了寸頭。

“……”

連漪不明所以地看了眼,發表意見,“這個發型挺適合你的啊,怎麼還戴個帽子遮遮掩掩。”

“我剃這個頭。”

陳景澤頓了頓,見她還沒明白,黑漆漆的眼眸盯著她,“是為了之後做準備,我要當兵了,連漪。”

筷子忽然夾不住光滑的花生米,炸得酥脆的花生米掉到桌上,咕嚕嚕滾了一段距離,來回晃了晃才終於停穩。

連漪閉了閉眼,她的確驚詫,一時間心裡也有不少想說的話。

但瞥見陳景澤默默無言盯著自己的目光,她逐漸平靜,哦了一聲,繼續往小碟子裡的花生米伸筷子。

這個反應……

陳景澤心裡有點慌,哪怕是連漪按照她一貫來的表現,對自己嘲笑上兩句也好。

“你就沒什麼想問的?”他還是沒忍住,身體往前微傾,定定地看著連漪問道。

“沒有啊,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連漪朝他彎了彎眼眸,嚼著花生米,注意力已經被端上來的一盤盤需要燙涮的菜吸引走。

陳景澤摸摸有些紮手的頭,薄唇緊抿,“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開玩笑。”

“為什麼這麼說。”

連漪往砂鍋裡倒下一盤牛肉,詫異道:“說實話,你會現在才決定去做這件事,反而讓我挺驚訝的,我還以為你十八歲成年那會兒,就這麼做了。”

陳家上一代都死完了。

這麼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是幾個輝煌的人生就這麼戛然而止的沉重。

老人家有些守舊,陳家老宅裡有個宗祠,在一處供桌上,至今還放著三個一等功,這件事知道的人其實並不多。

一個是他們本就為執行秘密行動而犧牲,另一個是老爺子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是他始終無法釋懷的痛,因此沒人敢去勾起老人心底的痛苦。

陳景澤的母親是一名醫學研發人員,當年正在國外參加一場交流會。

得知這個消息後,她立刻乘坐最近的一個航班歸國,但那架飛機,發生了空難。

一時間,陳家這個原本還算熱鬨的家庭,竟隻剩下一老一幼。

連漪幾乎是沒見過陳景澤脆弱的時刻,就算是頭回見麵,他也倔強得不肯低頭。

唯一的一次,是他鎖在保險箱裡的一把小木槍,在十四歲那年,被一名傭人疏忽調節控製溫濕度而導致發黴。

這個從來對生活好像沒有半點要求,毫無架子、隻跟著連漪學會那股子無法無天勁兒的陳家少爺,白著臉就傻愣愣地抓著木槍不吃不喝了好幾天。

也是那次,連漪被老爺子派專機請來禾城,千裡迢迢打飛的過來踢了他兩腳,才把人踹醒。

事後,連漪從老爺子說故事般的平靜話語裡,知曉了一些當時的事。

這些年陳景澤吃喝玩樂一樣不落,但連漪看得出來,他心裡始終藏著事,這事她知道,陳老爺子也知道。

她不說,是因為對插手彆人的人生沒有興趣。

陳老爺子不提,是因為不想失去這唯一的孫子,哪怕這種想法顯得自私,他也實在是再承受不起任何一點可能性。

所以這幾年這對爺孫之間愈發擰巴。

“我知道。”陳景澤頓了頓,“我這麼決定,很衝動,可能在很多人看來還很蠢,我也辜負了爺爺的期望,讓他傷心。”

“但這麼多年了。”

陳景澤深吸一口氣,沉聲道:“我始終記得他們當年多麼驕傲的樣子,記得我爸、大伯,他們把我舉起來的時候,那枚徽章閃閃發光的樣子。”

“我隻是不想這麼碌碌無為的活下去,雖然我知道,他們並不缺我這麼一個人,很有可能我在裡邊待了幾年,連他們當年走過的路,都沒資格去走一遍。”

“但我就是想去看看,看看他們堅持到為之犧牲的信念,是什麼樣子。”

砂鍋裡的粥水咕嘟咕嘟冒著泡,小店這會兒還沒什麼人,熱氣升騰暈染開一陣白霧。

隔著白霧,陳景澤硬朗帥氣的麵容仿佛微微模糊。

連漪歎了口氣,“你是知道我的,要是想讓我說些支持的話,我說不了。”

理性的分析,陳景澤這個決定在她看來不僅理想主義,還是個不夠理智的理想主義。

但人往往就是這樣矛盾衝突的個體。

誰會理解他呢?這件事聽起來就像是一位大少爺不知人間疾苦,仗著家世、仗著家長的縱容,玩起逐夢那一套。

就連他進入那裡,靠的也不過是上一代的遺澤。

可很多時候,不也是靠著這種不理智的理想主義,才度過那些絕望的時刻嗎。

連漪戳了戳有些燙老的牛肉,垂眸道:“但我也不會說些打擊你的話,你決定的是你的人生,隻要自己做好了麵對任何結果的準備,我當然沒有阻攔的必要。”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陳景澤神色微鬆,嘴角微微上揚,開始了他和連漪吃飯時一直做苦力的角色,夾菜涮菜。

“什麼時候走?”

“過完年。”

連漪嗬笑一聲,“那你還挺孝順,起碼知道陪老爺子過完這個年。”

“這說得什麼話。”陳景澤嘖了聲,笑容帶著些隨意,“我又不是去坐牢,還是有假期的,又不是一去不回。”

連漪夾肉的動作微頓,瞥了他一眼。

“ok!”

陳景澤率先投降,“我說錯話,就罰我包圓這盤燙老的牛肉。”

“嗤。”連漪垂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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