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參加這場婚禮之前, 莫托沒見過提亞特,但提亞特的存在感很強,這個名字充斥在他生活裡的各個角落。
溫頓不太提起他。
但周圍的人會拿他和提亞特比較。
“你有證據嗎?”
莫托昂起的頭又垂了下去, 是啊,這是講求證據的時候,如果沒有,那這就是他對提亞特單方麵的惡意揣測。
他覺得自己很奇怪, 在這種不該梗著脖子嘴硬頭鐵,也不該出頭的時候,卻被激起鬥誌。
他急切的想和班卓解釋點什麼,想為萊爾做點什麼。
“我隻是覺得,她一定有苦衷。”
苦衷, 又是苦衷。
幾乎每個和萊爾相處過的人,都告訴自己, 她一定是有苦衷的,她是個好人, 是個好孩子。
“她是個好人,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麼錯,又會麵臨什麼樣的懲罰。”
莫托很想解決問題, 但他又一次發現, 無權無勢之人發出的聲音, 是如此蒼白又單薄。
班卓強調:“她親口承認自己殺的人,總有人想為她洗刷冤屈。”
他不解, 她有什麼冤屈值得這些人為了她如此憤慨。
源源不斷的熱意讓莫托汗流浹背,灰色長衫貼在背上,他很想再說點什麼,但無從開口。
在他苦思冥想的時候, 兩個衛兵從外麵進來,要把他帶離這裡。
他突然就慌了,意識到自己不能再保持沉默,要說點什麼。
該死的,快點說些什麼。
絕對明亮的房間,隻有腳下扯出的幾道影子沉默地盯著他,在衛兵將他架起來之前,他大聲喊道:“提亞特和溫頓在謀劃著什麼。”
“謀劃什麼?”
“我不知道。”衛兵的動作在班卓的命令下,停住了。
他語速飛快:“他們來往很密切,他們有秘密,但我不知道具體的到底是什麼。”
班卓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聽他的臆測上。
莫托被強行拖離這裡。
“等等!”他扭著頭,臉上漲得通紅:“她情熱期的時候,都是提亞特安撫她的。”
班卓這才拿正眼看他,冷冷地問道:“那你呢?”
“我……我……”
他囁嚅著扯下披在身上的最後一層遮羞布,把那點可笑的自尊完全袒露出來:“我和她在一個房間裡,但是她不允許我靠近。”
“她和提亞特打電話。”
“我被關在隔間裡,聽不清他們到底說了什麼,但我知道提亞特對她保證了一些事,一定會在婚禮期間完成。”
汗水將他的短發濡濕,然後順著太陽穴一路向下,貼在他的下巴尖上,像畸變的鏡頭一樣照出他蒼白難堪的表情。
莫托聽見他們提起萊爾,她和他們的計劃密切相關,是其中重要的一環。
“他們通話結束之後,溫頓才會注射抑製劑,大家都以為是我在其中起作用,其實不是的。”
他腳步沉重,聲音卻越來越輕,掀開一切之後,他反而前所未有的輕鬆。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回憶之前的每一通電話。
突然,一道靈光閃電般的擊中他,莫托將那個不太可能的猜測說出來:“也許他們在商量怎麼謀殺萊爾。”
找到那根自認為是真相的線頭之後,一切就變得順暢,他順著這個聽起來很扯的推測繼續往下說:“婚禮之前發生了什麼,導致他們改變計劃。”
他不知道這場儀式上,要被狙的是他自己,提亞特他們要取的是他的性命。
因為信息素,沒人會懷疑溫頓和提亞特分手之後還攪和在一起。
信息素和基因匹配度絕對的,沒有alpha和omega能掙脫,抵抗信息素帶來的誘惑。
一番話下來,班卓第一次用正眼打量莫托,這個影子一樣,黏膩陰暗的怯懦老實人。
這一次他終於看清楚他眼裡的東西,迫切地想要證明,想保護想托起某人或者某物的執著。
一腔孤勇。
班卓有些出神,這種眼神讓他感到似曾相識。
提亞特發怒掐住萊爾脖子的場景在他腦子裡胡亂衝撞,那時候她的眼神,和此刻的莫托一模一樣。
兩雙眼睛在瞬間重疊。
他又想起萊爾踩著血泊離開時,那雙細瘦伶仃的腿,花枝一樣一折就碎,踏出的每一步卻都堅實而又決絕。
隔著時間和空間,這副畫麵仍給班卓帶來一種無言的震撼。
看著莫托充滿希冀的眼神,班卓無言以對:“先帶下去吧。”
他解開襯衣最上麵的兩粒扣子,莫托的背影瑟縮蕭索,他又恢複了之前那副陰森懦弱的樣子,佝僂著背,兩邊肩胛骨向內扣,恨不得把整個人都縮起來。
他沒有回頭,不知道是不是後悔剛才和自己說那麼多,為萊爾仗義執言了。
班卓煩悶的搖頭。
鼠有鼠道,低賤的鼠類也有在乎的事。
他感到難以呼吸,從踏進這個關押犯人的地下室開始,煩悶就纏繞在他身,和他如影隨形。
這種無法排解的可恨情緒的來源,當然是提亞特那位小新娘。
本想借著給莫托這事轉移注意力,注意力是轉移了,不太巧地又轉回萊爾身上了。
要命。
這時候助理過來告訴他,提亞特安排了午餐,讓他過去。
和他認識這麼久,提亞特幾乎沒有主動請過飯,宴無好宴,班卓琢磨著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他思考的時間有點長,助理一時猶豫:“那我直接幫您回絕?”
“去。”他越過助理,大步向外走去。
……
還是在他昨天吃飯的那個餐廳,這回坐進了包間裡。
說是餐廳,其實就是白星莊園裡大家吃飯的食堂,他和提亞特現在待的這個小房間,也是後來才隔出來的。
提亞特一向簡樸,不愛美衣華服,也沒什麼口腹之欲,單兵口糧能吃,草皮樹根也能吃。
在工作方麵,他是令人佩服的。
桌上簡單擺著三個菜,一壺果汁代替酒,提亞特給他倒了一杯:“下午還有工作,湊合喝吧。”
班卓抿了一口,隨即仰頭把杯子裡的東西都喝完,那股躁鬱之氣纏繞在他心頭,又悶又熱,像有火在燒,燒得他乾渴難忍。
“多久沒見了?”提亞特笑了一下,給他滿上,態度平和的跟他閒話家常:“從我接到調令駐守砂之海,就很少見到你和泰利耶了。”
提亞特看著窗外,從這裡能看見外麵開得一簇簇的小花和綠油油的灌木:“三年了,在這個鬼地方,實在是不容易。”
這話不是抱怨,隻是在陳述事實,但提亞特是個情緒內斂的人,雖然不像泰利耶那樣,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能說出這種話來,也是很難得了。
朋友之間久未見麵,有些疏遠的距離,一下子就被拉近了。
班卓精神一振,有些懷念:“以前你總說要到沙漠來,我覺得你腦子有坑,在帝庭裡,無論哪個部門,不都是在為國家做貢獻呢?”
“非要到這荒無人跡的地方來。”他親昵地抱怨道。
提亞特的目光飄遠,仿佛透過外麵無形的防護罩,看到了外麵的漫天黃沙,說:“沙漠有沙漠的浪漫,在地上看到的星星,不比天上的差。”
“大漠孤煙,落日星河,待在帝庭,可能一輩子也看不到。”
他有意親近,氣氛突然就輕鬆下來,班卓夾了一筷子菜,細細地嚼著,和他說了些天上發生的事,又交流了點工作上的心得。
“你申請擴充武器儲備的事,我看到了。”他說:“內閣那幫人說城外的人也是人,死刑犯既然已經勞改,建造了城市,那就應該讓他們活到壽終正寢。”
提亞特皺眉:“那就是一團毒瘤,不擠掉,遲早要出事。”
“我明白你的擔憂,也支持你的想法。”班卓說:“我也在儘力替你周旋。”
提亞特舉杯,遙遙敬他:“謝了,這些工作上的雜事就不聊了,總也沒個結束,說了煩心。”
班卓抿唇一笑:“你今天應該把泰利耶也叫上的,他是真的忙,也是真的為你結婚感到開心。”
“他話少,但你是知道他的。”班卓像從前一樣,當和事佬:“他就是這種性格,固執。”
提亞特說:“所以我才隻叫你,避嫌。”
班卓搖頭苦笑:“我勸不動,也說服不了他,你們就犟吧。”
他指著提亞特,又說起不在場的泰利耶:“你們倆一樣的固執。”
兩人閒話家常,又追憶往昔,班卓話鋒一轉:“你跟我說實話,萊爾那邊到底怎麼回事,彆拿前幾天那一套糊弄我。”
提亞特沉吟,放下筷子,說:“說老實話,我也一頭霧水,萊爾她一直都很聽話,我不知道她受了什麼刺激,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
聽話。
班卓打量著麵前的老朋友,沒錯過他對差一點就成為自己妻子之人的形容詞。
“好吧。”他沒有追問,而是提出另一個讓自己很費解的事:“如果有什麼誤會,我們可以再想辦法救她,可你為什麼要栽贓莫托。”
這不符合提亞特在他心中的一貫形象。
失去理智,沒有風度。
提亞特麵露疲憊:“我太急了,我被她……衝昏了頭。”
這顯然和剛才的聽話又前後矛盾。
班卓擺正神色,處理公事的時候,他習慣把自己放在一個中立的旁觀者,作壁上觀的審判者的位置,現在他把這個習慣帶到了這裡。
提亞特意識到他的變化,表情變得嚴肅,嘴角那抹笑逐漸消失,最終他的嘴唇變成一條沒有波動的直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