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爾半蹲著, 趴在床邊,臉埋在手臂中間。
剛才給奇利上機油的時候,漏了幾滴到床單上, 她盯著那幾塊汙漬發呆。
太陽飛速地沉入地平線, 最後幾縷帶著餘熱的日光斜刺進來, 金光灑在她臉上, 帶來一種油畫般的質感。
獨自擺了會兒爛,她決定先去吃個飯。
早上發生那件事後, 白星莊園裡活動的士兵數量驟減, 餐廳裡隻有零星幾個人。
萊爾點了份能快速吃到的食物, 飄著濃烈肉香的麵條冒著熱氣, 肉醬麵,暗紅色的, 讓人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回憶。
“嗒噠。”
餐盤放在桌子上的聲音將她驚醒,文森特俯身,屈指在桌麵上輕叩:“這兒沒人吧?”
“是你啊。”萊爾弓著腰, 沒精打采地說:“隨便坐。”
她看起來快化成一灘泥, 文森特坐得板正,身上還穿著參加婚禮的禮服。
儀式推遲, 她看起來很疲憊,但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傷心。
他手中銀色餐叉在燈光下反射出的弧光,落入萊爾眼中, 晃得她不自覺眯著雙眼。
她的睫毛顫了幾下。
文森特慢條斯理地旋轉餐叉,於是那點光斑也躍動起來,萊爾感到有些困擾。
她一隻手遮在眼前,另一隻手按在始作俑者的手背上。
Alpha的代謝快,身體溫度偏高, 她微涼的手心覆在他青色的血管上,文森特感覺到自己的血液,正無聲沸騰著。
他手腕一抖,叉子劃在餐盤上,發出刺耳的尖銳響聲。
“唔?”他今天沒怎麼進食,焦慮儀式到底會不會進行的時候,口袋裡還裝了份燙手的新婚禮物。
文森特早已饑腸轆轆。
“你心裡不舒服吃不下,不該連無辜的人也一起阻攔。”他喉結滾動,吞了口口水。
他幸災樂禍,說話的時候夾槍帶棒。
語氣卻是連自己也沒注意到的熟稔。
饑餓讓人反應遲鈍,她慢吞吞地反問他:“當初要不是你非要置我於死地,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所以今天你承受的一切,都是報應。”他說:“理直氣壯地責怪受害者,去怪一個被你戴了綠帽子的人,不覺得無恥過頭了嗎?”
他故意怪笑兩聲,無視手背上那隻手,用了點力氣把手抬起來,將叉子上的麵送進嘴裡。
白醬意麵是他的固定食譜。
之前吃飯偶遇的時候,萊爾一直覺得這種顏色看起來非常抑製食欲。
但現在,她看了眼自己的,肉醬看起來血糊糊的,讓她不可抑製地想起溫頓炸魚的場麵。
肚子適時地響了兩聲,她實在不想在重新去點餐,有氣無力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好了吧。”
“我要是先碰到你,那綠的就是希瑞了。”她眨了眨眼,繼續說:“概率問題,彆揪著不放了吧。”
“誰讓你不愛出門。”
文森特咬著叉子,歪頭看她:“你覺得你說的是人話嗎?”
“所以我不是道歉了嗎。”
在他麵前,萊爾完全沒有掩飾的想法。
文森特覺得她就是個刺頭,摸一下都嫌紮手。
她肚子又叫了一下,卻垂著眼用一種熱切的眼神盯著他……的盤子,文森特突然間領會到她的意思。
他眉毛微抬:“你想都彆想。”
“我們不是能在一個碗裡吃飯的關係。”
“可是……”萊爾呆了一下,非常直接地指出:“你這身衣服還是我挑的。”
深褐色天鵝絨材質。
版型挺括,剪裁完美。
兩指寬的同色係同材質帶子,打成蝴蝶結綴在領口,上麵壓著塊寶石領針。
她不留情麵地繼續說:“淡紫色尖晶石,我買的。”
他維持著表麵上的冷淡,手上的動作僵了一下。
“刷的提亞特的卡。”萊爾慢吞吞地說。
文森特突然覺得雙頰有點燒,剛才手背上沸騰的血,經過一個循環後流向他的臉頰,正咕嘟咕嘟冒著熱氣。
“這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禮物。”他強調:“你說過不會在任何地方提起。”
他覺得有些羞恥,花著一個beta從彆的alpha那裡弄來的錢。
文森特不自覺地伸手撥弄了一下領口的那塊寶石。
今天早上出門前他猶豫了很久,床上散著款式差不多的正裝,地毯上鋪滿各種寶石飾品。
供他選擇的東西實在太多了,萊爾選的那套被壓在最底下,隻露出半邊袖子。
放眼過去,他的視線還是被那套華麗浮誇的衣服吸引。
司機已經在底下等待已久,鳴笛催促好幾次,文森特猶豫再三後還是穿上了,他踩著時間的尾巴,差一點就要遲到。
在儀式現場他緊張得握緊雙手,不確定自己今天的選擇是否正確。
他從沒穿過這種類型的衣服。
看起來是不是和以前一樣體麵?
他在心裡反複拷問自己,在儀式正式宣布推遲之前,提亞特短暫地出現了一下,他的視線落在文森特身上。
停頓了那麼幾秒。
文森特手心出汗,坐立不安,害怕他是不是看出來自己的穿戴花的是他的錢。
他是個體麵的貴族,上等人,循規蹈矩,不該受到這種煎熬。
遊移的視線回到萊爾臉上,他帶著一絲隱秘的羞恥,咬牙說:“你婚禮造型上用的珍珠還是我買的呢。”
“很大,很貴。”
他想強調的是,那些天然珍珠的價格和這些寶石相等,他們誰也不欠誰。
“怎麼你錢又不夠花了?我可以給你點。”萊爾下意識說道。
他臉更紅了,用力拍了下桌子,周圍用餐的人都好奇地向這邊張望。
文森特隻能梗著脖子壓低聲音說:“你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天在珠寶店確認戒指尺寸的時候,萊爾等得無聊,在店員的推薦下隨便看了下他們的高級珠寶。
沒有什麼感興趣的。
除了那塊淡紫色尖晶石。
想起文森特的禮服材質,和那個還挺配的,剛好經過垃圾堆裡撿玻璃送禮的事,提亞特給她搞了張獨立的卡。
店員多番奉承,她耳根子一軟就買了下來。
文森特是個不服輸的人,得知那是送給自己,說是他這段時間辛苦了,送給他的酬勞時,立馬返回選了一套價格差不多的天然珍珠。
但尷尬的是,付款時他錢不夠了,是在旁邊看熱鬨的萊爾解的圍。
他這種人很容易感到尷尬,即使已經過去一段時間,想起來還是會控製不住的覺得羞恥。
萊爾摸不著頭腦:“那你是什麼意思,又不要錢。”
“我都說了,不是這個意思!”他咬牙切齒地想,她這種沒有廉恥的人渣,怎麼會明白她的想法。
“那是怎樣?”她問:“難道今天沒人誇你嗎?”
“明明衣服改過之後,看起來比之前還要好啊。”她嘟囔著,沒有深究的打算。
“反正你先給我一口。”孩子太餓了。
文森特一怔,她理直氣壯找自己要吃的東西時,突然和某種畫麵重疊。
模模糊糊的,他想深究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怎麼也想不起來。
她趴在桌子上,下巴抵著桌麵,用眼神催促他。
文森特臉上的溫度一直降不下來。
他冷眼看著她。
這種沒有道德底線的人,怎麼會了解正常人內心的糾結複雜。
迎著她的視線,一個充滿惡意的念頭突然出現在他腦子裡,他重新把餐叉抵在盤子上,緩慢地旋轉著。
看得出來她確實餓了,一直在無意識吞咽口水。
她沒骨頭一樣趴在那裡,餐叉反射出來的光沒法再對她造成困擾,她全心全意地盯著他的手,眼睛裡時不時劃過一抹深紫色。
是他的寶石袖扣。
他把纏滿麵條的叉子伸到她嘴邊,在她張嘴的時候拉開距離。
萊爾咬了個空,目光不善。
文森特笑了一下,搖著叉子:“你不是提亞特的小狗嗎,如果你想吃的話,就像對他一樣,先討好我。”
嘖。
麻煩。
吃口飯而已,還要賣藝,孩子太難了。
一趴下來,近日積攢下來的疲勞就一湧而上,萊爾實在不想動,她思考了一下,不用多費口舌,又可以待著不動的方法。
她張嘴就來:“汪。”
“變態。”文森特黑著臉,用沾滿醬汁的美味麵條堵住她的嘴。
她囫圇吞下去,繼續張嘴:“啊。”
不少人這時候已經吃完了,他們倆行為奇奇怪怪的,偶爾會有路過的人投來奇怪的注目禮。
文森特感到不自在:“你正常一點,彆這麼……”
搞得他也像個變態一樣。
“我是小狗,小狗就是這樣啊。”她懶洋洋的,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你要是覺得不自在……”
她沒說解決方法,而是趁機感歎:“你這麼容易害羞的嗎,還以為因為私仇就做假資料把人搞成實驗體的人,臉皮會很厚呢。”
文森特麵無表情:“吃你的吧,笨狗。”
他端起對方的那碗麵,一時忘記更換餐具,用那把還沾著一點奶油白醬的叉子,狠狠把盤子上點綴的小番茄紮穿,然後送進嘴裡。
酸酸甜甜的,但是又串了點蘑菇味。
“不要了。”看著快戳到鼻尖的食物,萊爾拒絕:“吃飽了,我們小狗又不是豬。”
文森特麵無表情地調轉方向:“從今天開始,我討厭會說話,會搶食的小狗。”
萊爾瞄他一眼,無所吊謂,她又不是天天都不當人。
吃完飯,剛才那種和諧中又好像綿裡藏針的氛圍消失,氣氛又開始變得糟糕。
文森特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乾了什麼,火速扔掉手裡的叉子,像被沙蠍蟄了一下。
他猛地起身,快速往門邊走,剛踏出去幾步,又返身回來。
他站在她旁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她:“你忘了東西。”
“啊?”萊爾摸不著頭腦。
他的衣服麵料在燈光下有種沉靜的光澤感,萊爾試探著說道:“衣服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