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確保自己的安全嗎?你連碰到沙蠍都束手無策,假設我找到水源……”他頓了一下,說:“拋開我這邊的情況,一旦我迷失在沙漠裡,找不回來了,你知道你會麵臨怎樣的絕境嗎。”
“我要喝水。”她盯著泰利耶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
“絕境、凶險。”她頓了一下,給出自己的回答:“這是你應該考慮的事,你把我帶出來了,你要教我做人的道理,那些都是在生存層麵以上的事。”
“首先你得解決我的需求。”
害怕嗎,當然有,但麵對泰利耶這種人的時候,需要一點冒險精神。
她不是妄想著什麼都不付出,就能得到一切的人。
萊爾說:“你麵對你的絕境,我麵對我的絕境,誰都彆想著能不勞而獲。”
混沌的境況豁然之間就變得明朗,他覺得她真是個瘋子,但更多的是一種戰栗,那種棋逢對手的刺激感,在全身遊走,像過電一樣。
狼崽子正緩慢地露出她的獠牙。
泰利耶再審視她的時候,從心裡陡然升起一種重新認識她的陌生感。
就像兩柄開了刃的劍,無關愛情又或者彆的什麼,那些複雜的感情,他們是搞不懂的,但是雙方都在伺機而動。
想支配對手,想從對方身上砍出一點缺口。
“而且你不是正要行動嗎?”她盯著他手邊的沙鼠,大大的耳朵,看起來有點像耳廓狐。
循著沙漠裡這些動物的蹤跡,和生活路線,有幾率能找到地下水。
這隻小老鼠撞到他手上,泰利耶沒有第一時間把它放跑的時候,就在思索是否出發。
在一望無垠的沙漠裡,要下這種決斷,還需要最後一點推動力。
泰利耶久久沒有說話,他五指合攏,將沙鼠捏在掌心,他臉上表情淡淡的。
萊爾聽見他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可彆死了。”
“原話奉還給你。”萊爾很快回擊。
這次他沒有喳喳其他的什麼,而是露出一種奇異而放鬆的微笑。
那種完全的,和對方命運相牽的感覺,讓他覺得新奇不已,他們倆就像正處在天平的兩端,無論哪一個出了狀況,另外一個都不能幸免。
看著眼前這張尚且稚嫩,卻不服輸的臉,泰利耶倒真的升起了兩分做長輩的感覺。
“回去吧。”他說。
多年的實戰生涯,讓他能在各種絕境生存下來,他對萊爾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讓她輕易不要走出安全屋。
她應了。
泰利耶臨走前從口袋裡摸出一顆奶糖,砸在她腦袋上。
他帶著那隻舔著爪子的沙鼠,背了一隻儲水罐,迎頭闖進風沙裡。
現在出去風險大,再等等,等到溫差足夠大的時候,可以收集冷凝水,但沙暴可能會乾擾這個過程。
一時間也沒有彆的什麼好辦法。
最重要的是,他和萊爾一樣,心裡都憋著勁。
沒有人願意讓步,誰也不服誰。
萊爾縮在安全屋裡歎氣,看著背包裡那堆營養液舔唇,再忍忍吧,她不是玩不起的人。
對泰利耶這種規則感強的人來說,遵守承諾事件重要的事。
光腦的信號斷斷續續,她嘗試著給喬克發消息,目光觸及到那張盆栽的圖片,她乾脆保存下來,打算去識圖,看看到底是什麼植物。
安全屋外風沙飄搖,她蓋著隔熱毯沉沉睡去。
這次總算沒有討人厭的家夥來乾擾,睡醒的時候,距離泰利耶出去已經過了五個小時。
她趴在地上,推開安全屋的門,看著地上的沙都覺得喉嚨冒煙。
……
泰利耶記著方向,在那座銀白色安全屋,從視線中徹底消失的時候,將它刻在心中。
沙鼠落在地上,泰利耶跟上它需要耗費很大的心神。
必須保持絕對的專注力和速度,眼睛一錯不錯地盯著它。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感覺到吃力且麻木的時候,大腦就變得格外疲倦。
一股絕對不願意服輸的信念,講這種疲倦抵消,帶著一種難言的狂熱,他想,人的命是寶貴的,但是和輸比起來,這條命又算不上什麼了。
找到水源的時候,他已經疲憊到腳都抬不起來。
泰利耶取完水,脫下防護服短暫地休息了一下,一時沒有防備,被旁邊的沙蠍蟄了手。
他沒有急著割開傷口放血,把毒素排出來,腫脹和疼痛能使他保持理智。
這種情況下,他能精神更集中地往回走。
他掐著小臂,讓希望毒液擴散的速度慢一點。
漫天的星星都快垂到地上,方向幾經變幻,經曆重重跋涉,他終於回到安全屋。
萊爾一直守在門外,聽見他的聲音,飛快地爬起來,從他手上接過儲水罐。
猛灌了幾大口,才覺得自己快被燒乾的魂,總算是又回到身體裡了。
“太好了,終於回來了。”她說。
泰利耶腳步飄忽,毒素侵蝕著他的大腦,他跟著她走進安全屋,脫下身上的防護服,靠牆坐下。
“你怎麼不哭。”他問。
萊爾聲音沙沙的,久旱逢甘霖,她眼睛裡真的擠出幾滴淚水,眼眶發紅:“水分都蒸發掉了,拿什麼哭?”
她半跪在他身旁,將腦袋埋在他肩膀上,水分補充完畢了,淚水也跟著來了。
“你知道我等得多辛苦嗎。”她抽抽嗒嗒地:“差點就以為自己要渴死在這裡了。”
從泰利耶和她達成要去找水源的約定開始,兩人相處的時候就有了不用言說的默契。
她真正像一個全心依賴老師的學生那樣,向他述說著自己有多不易:“差一點我就把營養液喝了。”
泰利耶半躺在地上,急促地喘氣。
他摸著萊爾的頭發,說:“你現在隻是個孩子,當然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你可以喝。”
表情柔和,連說話的語氣也是輕輕的。
這一刻,空氣中飄滿了脈脈溫情。
“得了吧。”萊爾還帶著哭腔,她抹了把眼淚,說:“鱷魚的憐憫是嗎?”
“喝了就等於認輸。”她試著剖析他的心理,說:“然後又重新變回需要你輔助修正的孩子,高興了就來摸摸我的腦袋,不高興了就繼續讓我開不了口。”
“我說得對嗎,控製狂。”
泰利耶單手把頭盔扒掉,露出已經泛紫的唇,看著形容狼狽的她,扯了扯唇角,得意地說:“這一次是我贏了。”
“憑什麼?”她兩條眉毛豎了起來,臉上是沙塵,剛剛眼淚一流,滑下一道又一道黃黃白白的印子,看起來滑稽可愛。
他拉開衣袖,把一直藏在裡麵的手露出來。
手上被蟄到的地方又紅又紫,腫起來一個大包,附近一片的皮膚都開始浮腫。
萊爾看見他皮膚下各色血管交織。
他沒有表現出痛苦,皺著的眉宇間隻是隱忍,在萊爾凝視著他的時候,泰利耶露出個真心純摯的笑。
帶著一點炫耀。
像緊緊閉合著的蚌殼終於張開了一點,露出裡麵沒有防備的組織,還沒見到珍珠,但是這個笑卻十分柔軟。
他說:“當前路茫茫,危險逼近的時候,為了回來,我選擇不處理這個傷。”
“沙蠍的毒素會麻痹神經,造成不可逆的損傷。”他說:“但是有一點好處,能讓人保持亢奮。”
“就像死前的回光返照。”
“而你,萊爾。”他眼睛微微垂下,親切地叫著她的名字:“你隻是待在安全屋裡,沒有進行我這樣的額外付出。”
泰利耶說:“而我這種額外付出,是為了我們倆的生命。”
他要是回不來,萊爾一個人會被困死在沙漠裡。
“按照你的說法,我還得冒著生命危險出去找你是吧?”
泰利耶笑了一下,不置可否。
他舉起那隻手,像國王舉起他的權杖一樣,重複道:“我贏了。”
這種不惜任何代價也要贏的偏執支配著他。
萊爾定了定神,伸手摸了摸他的睫毛,手指輕輕晃動,把他睫毛上的沙子抖落,說:“好吧,這一次你贏了。”
泰利耶終於滿意了:“我喜歡這個遊戲。”
他按住她的手,說:“僅僅隻是這種程度的話,算不上對贏家的獎勵。”
萊爾:“開始的時候可沒說過,這是有彩頭的。”
他喘得厲害,也不說話,就隻是看著她笑。
過招的時候,誰都不願意主動將劍刃收回,萊爾沉默了一瞬,說:“你先說說。”
泰利耶拿出一把軍刀,把手伸到她麵前,說:“這塊肉已經被毒素徹底侵蝕,麻木了,你幫我把它剜掉。”
他靜靜地看著她,好像在說今天的天氣不錯,星星也挺多。
剛才的溫情與溫存,頃刻間消散,一個熱愛遊戲又總是想贏的人,是沒有耐心等待的,這一回合結束了,就急著開啟下一回合。
那些夢境,還有拚湊不起來的記憶碎片困擾著自己,泰利耶急切地想追尋到更多的線索。
之前的從容不迫已經不複存在,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
“動手。”他催促著,仔細地打量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動作。
“讓我看看。”泰利耶說,那些夢都是她殺完人之後的場景,他總也看不到她殺人時的真正麵目。
是否和他想象中的一樣。
凶狠的,眼神裡泛著凶光。
不顧一切失去理智也要贏的。
說完這些,想完這些,他已經沒有什麼力氣,隻能用一種殷切的目光看著她。
萊爾的手臂高高揚起,手上刀刃寒光湛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