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我是屠夫嗎?”她虛晃一槍, 把軍刀放在他手邊:“你也不是砧板上待宰的豬。”
“有什麼想知道的,直接問我不是更快嗎。”
泰利耶虛弱地說:“你必須做,不止是彩頭, 毒素正在蔓延。”
“你知道,難受的時候, 可以做一些彆的事情來緩解痛苦嗎?”
他仰頭,問:“什麼?”
萊爾摸摸他的眼皮, 說:“你雖然討人厭,但還是有一些優點的。”
她用手指丈量泰利耶睫毛的長度, 他驚得一顫,躲閃的時候腦袋撞到後麵的板子, 發出咚的一聲響。
“什麼。”
他下意識抗拒著這種靠近,略顯焦躁地說:“這種行為,和我要求你做的有關係嗎。”
“現在不是你對我的審判時間,也不是讓你玩樂的時間。”
月光照不進來, 屋子裡黑暗又逼仄, 巨大的晝夜溫差,讓安全屋裡滴著水珠。
但是憑著絕佳的夜視能力, 泰利耶仍能分辨出她臉上的每一個表情,他故作鎮定, 渾身都在抗拒這種過於親/密的接/觸。
他已經有些麻痹的肌肉緊繃, 怕她看出自己的生澀茫然。
從沒有人這樣對待過他, 即使是母親,也隻是親昵地摸摸他的腦袋。
安全屋裡空氣沉悶, 壓得他喘不過氣,他不習慣這種讓人腦子裡警鈴大作的接觸。
泰利耶抓著她的手,壓在那把軍刀上, 拿起來。
手把手地帶著她,將刀尖刺進自己另外一隻手裡,因為她輕柔的碰觸而產生的奇怪感覺消失,泰利耶終於得到自己想要的痛感。
萊爾沒想到他這麼迫不及待,手上用勁甩開他的手,連帶著下麵的刀尖方向一轉。
她聽見泰利耶壓抑的喘,問:“你是有什麼特殊的癖好嗎。”
“我隻是希望你能當機立斷。”
“我年紀還小。”萊爾麵無表情地說:“我需要溫情,需要和長輩之間的親/密/接/觸,老師。”
“對。”泰利耶點頭:“正因為你還是個孩子,更需要服從和克製。”
“哦。”萊爾順著他的力道紮進去,刺穿,但不至於貫/穿,說:“這樣夠嗎?”
她繼續用力,冷淡地說:“你通過讓我這麼做,想看到什麼?”
泰利耶目不轉睛,能看到的東西有很多。
比如他盼望看到的狠毒與陰戾,他想借此來對她做更近一步的判斷,她現在不是單純的犯人身份了。
而是一個待馴服的對象和對手。
很遺憾,此刻泰利耶從她臉上能看到的,隻有冷淡和絕對控製。
她在踐行她剛才說的話,如果泰利耶堅持這麼做,那他就是她砧板上的一塊肉,或者一條魚。
對待宰的東西,不需要有彆的情緒。
對於他迫不及待開啟的下一回合,她毫無破綻地沉默以對。
她動作很利索,為了防止血液汙染庇護所,他們倆轉移到門邊,呼嘯的風聲在遠處叫囂鼓噪著。
有毒的血液排出去,泰利耶的唇色總算不那麼奇怪了,而是變成純然的白。
他捕捉到風沙中有一個小黑點正在漸漸逼近,將萊爾探出來的半邊身子往回按:“注意警戒。”
她眯著眼睛往遠處看,瞄到一個人攙著另一個,拖著對方踉踉蹌蹌地往這邊走。
還沒看清楚對方麵目的時候,泰利耶已經邁步走了出去。
他接過喬克肩上生死不知的提亞特。
重量卸出去,心頭梗著的最後一口氣鬆了下來,喬克滑倒在地上,兩隻手肘撐在沙子上,勉力支撐著坐在那裡。
看見泰利耶身後的萊爾,他眼前一黑,剛放鬆下來的神經又緊張起來:“你怎麼會在這裡。”
萊爾齜著牙高高興興跑到他麵前,兩隻手緊緊握住他的:“我來找……他。”
他是誰不言而喻,但是她並沒有多關注旁邊昏迷不醒的提亞特,而是望著喬克臟兮兮的臉,驚喜地說:“這樣也能碰到,真好。”
“你知道沙漠裡多危險嗎?”喬克臉上都是擦傷,他煩躁地抹了一把臉,沙子被揉進傷口裡,泛起細細密密的疼。
“就真的這麼喜歡嗎。”喬克眼睛半閉,表情難掩疲憊。
“沒有啊。”萊爾看著他,認真地說:“我是被他強迫的。”
她指著泰利耶,眼神無奈:“非要說的話,我更喜歡你,更擔心的也是你呀。”
喬克難得沒有保持溫和,她身陷險處還一副不在乎的樣子,讓他又急又生氣,語氣也變得生硬:“上班和下班的關係嗎?”
他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天色,在她不解的眼神中,說:“現在是夜晚,是你下班的時間,你不必喜歡大人。”
關於這個問題,他們之前討論過的。
萊爾覺得隻喜歡提亞特是件很累的事,所以玩笑般的提出上下班論,下班的時間歸喬克。
她還是不以為意:“泰利耶雖然是個爛人,但是不會讓我有事的吧。”
她在他旁邊,看著他,一臉認真地說:“再說了,現在不是還有你嗎。”
萊爾伸手想去拍他的肩膀,卻被他躲開了。
喬克的惱怒更甚:“和我一起出來的士兵全都在流沙區喪命,就連傳訊設備都一件不剩,全都陷入沙子裡。”
“這種不可抗力,不是人力能對抗的。”他放任自己躺在沙地上,暴走失控的情緒一時間根本難以平複。
見萊爾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他把對方趕去看提亞特:“大人身上有很多貫穿傷,一直在發熱,你去看看他吧。”
“可是我想陪你。”她蹲在他旁邊,苦惱地說。
“去看看吧,我又死不了。”他對她擺擺手:“我現在沒有力氣生氣,等我恢複點精神,我們再談彆的,好嗎?”
身體和心理都疲累,喬克半走半爬,勉力移動到安全屋旁邊,倚在板子上眼皮一點一點往下墜。
萊爾根本沒有去看提亞特的意思。
她待在安全屋裡,躥來躥去,像隻找不到藤蔓的猴子。
泰利耶第一次見她這種樣子,覺得新奇的同時,又有一點微妙的不舒服。
對手的注意力被搶走,讓他有些煩躁,這種煩躁在神誌清醒的三個人中間傳播,空氣中都像飄著火藥味。
喬克的腦袋一點一點的。
半夢半醒間,耳邊是像病毒一樣蔓延的寂靜,衛兵們被流沙拖進去的時候,甚至來不及發出聲音。
一切都是在沉默中無聲進行的。
身旁的隊友在一個個減少,每回頭一次,數量就減少一個。
隻剩下他自己的時候,恍惚間那些陷入沙海的人的臉,被替換成了萊爾的。
這樣的失去,好像在無形中經曆過很多次,他一顆心不停地往下墜,想伸手拽住她,卻要顧著肩上扛著的提亞特。
喬克肝膽欲裂。
他掙紮著醒來,發現前半段是既成的現實,後半段是場令人心碎的噩夢。
還好。
他半眯著眼睛,視線還未清晰,想找個支撐點扶著起來,抬手卻不小心打到一個毛茸茸的東西。
萊爾捂著被他打到的腦袋,一雙黑漆漆的眼珠盯著他看:“你醒啦。”
眼神濕漉漉的。
這讓他再次想起自己養在老家的那條小狗,忙碌的時候,它也在他腳邊打轉。
輕輕踢它一腳,它就瞪著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子,一眼不錯地看著你,聳著鼻子靠近你。
喬克心裡的那些氣,突然就消了,像有人拿針在他心裡戳了一下,漏出個大洞。
萊爾湊近他,伸手摸摸他的臉頰:“做噩夢了嗎。”
“還好。”他把臉貼上去,和她的手黏得更緊:“就是好像很久沒見你了。”
他的眼神落在萊爾發頂,空茫茫的,最後看著她亂糟糟的頭發,說:“對不起。”
喬克很少這樣不穩重,大部分時候都是他在照顧萊爾。
他更年長,習慣性地把自己放在一個照顧者的位置上,為自己剛才的情緒不穩定道歉。
“沙漠嘛,走出去就是了。”喬克說。
他閒不下來,剛恢複一點精神就拿出口袋裡的濕紙巾,幫她把黑一道白一道的臉擦乾淨。
萊爾仰著腦袋被迫歪來歪去。
喬克的手一直追著她動作,他心裡突然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其實他才是那隻一直圍在主人腳邊轉悠的小狗,隻要出現腳步聲和氣味,就會衝出來。
“沒關係,我又不怪你,喬克是這個世界對我最好的人。”她笑嘻嘻的。
喬克的心就更軟了。
也許是兩人之間把話說開了,心鬆了,腦袋裡那根弦不必緊繃,他終於不再抗拒,這一次乖乖地進了安全屋,安心地睡了過去。
狹小的安全屋裡一下裝了四個人,擠擠挨挨的。
提亞特橫在三個人腳邊,萊爾被夾在另外兩個人中間,兩個alpha火力十足,代謝飛快,肌肉都好像在冒著熱氣。
夜間驟降的溫度,也敵不過被兩個火爐左右夾擊的熱度。
巴掌大一片小天地裡,溫度升升降降,濕度一直在上升,水汽蒸騰著,打濕萊爾的額發。
她抹了把頭發,想出去透透氣,可是根本沒有空隙讓她伸手。
泰利耶一直冷眼看著他們的互動,見她坐立難安,若有所感地說:“這就是你之前說的,需要溫情,與親密接觸?”
他不讚同喬克對萊爾的態度,不僅沒有對她起到應有的約束和正確的引導,反而是一種無底線的縱容。
萊爾根本不願意聽他囉嗦,腦袋一歪,往彆處看。
“他要是知道你的真麵目,還會這樣無條件地寵溺嗎?”泰利耶喃喃道。
萊爾瞧著他:“有病就去治。”
她奮力地從他身後把刀抽出來,往他身上刺。
泰利耶眼底翻湧著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怒火,手指點在她腕上,萊爾手上一麻,軍刀被他挑飛,在空中翻了一圈,斜刺著往喬克的胸口墜去。
萊爾頭皮一麻,下意識去撈,被泰利耶搶先一步,他兩根手指捏著刃,刀尖離喬克的身體隻差毫厘。
“我還以為世界上沒有你在乎的人。”泰利耶說:“打個賭吧。”
“他知道你的真麵目後,還會不會繼續選擇你。”
萊爾冷笑:“怎麼,又想玩情感遊戲了?”
泰利耶沒有說話,在這樣擁擠的空間裡,他的眼神反而找不到落點。
要打敗一個人,就要搶走她所珍視的,摧毀她信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