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沙漠裡逞狠鬥勇好像沒有什麼用,她是個會奉陪到底的瘋子。
那感情呢,會是她的死穴嗎?
泰利耶想起小時候沒能馴服的那匹小馬駒,因為他執意要和它待在一起,被它揚起前蹄踢傷。
躺在床上修養的時候,他的父親,派人割下了小馬的頭送到他麵前。
泰利耶是高貴的,不容許被毀傷的。
從那時起他開始有自毀傾向,他幾乎擁有一切,但那是在國王允許的範圍內。
泰利耶和溫頓一樣,被老國王馴得服服帖帖。
來砂之海後,他發現世界上竟然還有和他父親如此相似的人,她一無所有,但是那份殘忍和從容前所未見。
她以為她能/玩/弄所有人嗎?
除了天性使然,泰利耶把她當成老國王仇視,每一次和她明裡暗裡的交鋒,他都想贏。
“你和他真的太像了。”泰利耶喃喃道:“給一刀再扔一塊肉的做法,簡直一模一樣,你覺得這個世界是你們的動物園嗎?”
他就是一頭被馴服的象,拴著他的木樁子明明就是根筷子,也沒法自己掙脫逃跑。
萊爾:“什麼?”
泰利耶都快懷疑,她血管裡是不是和他們流著一樣的血。
在他心裡,萊爾就是高高在上的國王在人間的投射,他想摧毀她改變她,把她變成一個對世界無害的人。
他揮舞著鉗子,試圖拔掉她的獠牙。
“試試吧。”泰利耶說:“一局定生死。”
萊爾拒絕:“你怎麼會覺得我跟你是同類人?雖然確實沒有多少道德感,但也不代表我是你嘴裡說的那種存在啦。”
“你真的在乎他?”泰利耶皺眉反問。
他沒有急著說服萊爾,而是低聲說著些偏離話題的事:“喬克是一位沉著優秀的軍官,對長官的命令絕對服從,對平民愛護有加。”
“正直善良,品格高尚,即使我現在下令,讓他去安全屋外守著,獨自麵對風暴,他也不會有怨言。”
萊爾冷笑:“說這個扯那個,其實你才是那個最卑劣的吧,見不得彆人好?”
泰利耶緊緊地盯著她,想知道她到底會作出什麼選擇。
萊爾看了他半晌,輕聲說:“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把我逼到角落了,很得意啊?”
“我給過你機會的。”和喬克見麵後的溫柔無害被她撕下:“你以為我猶豫是在顧忌什麼啊,你這個廢物。”
“你要是直接殺我,我還高看你一眼。”她說:“搞了半天,原來你不敢啊。”
她敏銳得像隨時準備捕獵的貓,胡須微動就能捕捉到風的方向。
“像之前那樣,我們好好玩。”她那麼瘦弱,從兩個人中間擠出來都費了很大一番力氣。
萊爾頓了一下,接著說:“玩得開心了,互相之間都留一點體麵和尊嚴。”
“這是玩家之間,對彼此最基本的尊重。”她緩緩地,從容地說道:“既然你不要,就彆怪我。”
在泰利耶死水微瀾的眼神中,萊爾把喬克叫醒。
他睡眼惺忪,下意識把萊爾塞到自己身後:“沙暴來了嗎?我出去看看。”
“不是。”萊爾順手抱住他的腰,把腦袋埋在他頸窩,鼻子一聳一聳地,在他脖子上嗅來嗅去:“今天沒有噴香水嗎?”
喬克臉上的不自然一閃而過:“是啊,出城出得急,沒來得及。”
萊爾的鼻尖在他/腺/體上拱來拱去,喬克想推開她。
“癢。”剛睡醒,手底下軟綿綿的,沒什麼力氣,這欲拒還迎似的推拒,對她根本造不成什麼影響。
“喬克。”她叫他,聲音故意拖得長長的:“你給我買的那個盆栽,是指橙嗎。”
他一愣:“你怎麼知道。”
“我好奇嘛,識圖查到的。”她聲音輕快地說:“我看到它已經結果子了,本想著出去之後和你一起養,等再大一點就摘下來吃掉的。”
“據說這個超級酸,聞起來是檸檬的味道。”她說:“檸檬我在白星莊園吃過,但是這種自然食物,我沒見過。”
喬克眼前一亮,笑了一下:“最多一個月,它就能長大了。”
他想說很酸的,讓她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但萊爾的眼神卻不太對勁。
她歎了口氣,直白而失望地說:“可能一個月不太夠了。”
她指著光腦,進沙漠之後的近十個小時裡,她的光腦除了顯示時間和經緯度,還做了兩件事。
一件是識圖,另一件就是從溫頓那接收了一張圖片。
很模糊,閃現的信號根本沒法完全讀取圖片,但可以看到略縮圖。
她拿給喬克看,出發前狀態很好的盆栽,隻剩下幾根枝乾了。
他看著那盆淒涼的苗苗,表情再不複之前的輕鬆,喬克嘴唇微微顫動,隻覺得全都毀了。
“砂之海很難有這種植物。”他喉嚨乾啞,低聲說:“好不容易才等到一盆。”
萊爾點點他的額頭:“沒關係,我們一起照顧它,隻需要多花一點時間,一定可以重新開花結果的。”
喬克搖頭:“來不及了。”
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心裡就是湧現出奇怪的預感,每一次他都差一步。
總是差一點。
時間就是從這樣一厘一毫中慢慢累積,然後彙聚成難以跨越的鴻溝。
從買下這個起,他就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緊迫感。
本想著如果自己回不去,這盆指橙能到她身邊,陪著她。
現在他們在沙漠遇上了,那盆苗苗又毀了,兩人之間總有些陰差陽錯,難以抵達他心中預計的完美。
“回去之後我們宰了溫頓吧?”萊爾拍他的手背,兩隻手緊緊地攥在一起。
“不。”他搖頭,這與他所接受到的教育和被灌輸的思想是相悖的。
士兵是平民麵前的盾,但更多時候,是皇室手中的劍。
劍,怎麼能傷害主人。
但是心中裂開了一條縫隙,無處宣泄的情緒,像狂風一樣吹遍腦子裡的每一個角落。
喬克感到痛苦不堪。
萊爾笑他:“你這也不可以,那也不願意,那你能怎麼辦呢。”
“喬克是個好人,我喜歡喬克,但好人總是得不到想要的東西。”
喬克低頭,喃喃道:“可是我沒想到得到什麼,我僅僅隻是……僅僅隻是……”
僅僅隻是想讓眼前這名beta,聞一聞他信息素的味道。
指橙,能完美體現柑橘和檸檬混雜的味道。
他信息素的味道。
萊爾之前好奇過的味道。
悲傷和無助像海一樣深,快要將他淹沒,喬克猛地抬頭,他的目光海浪一樣漫進她的眼底:“你猜到了是不是?”
萊爾微笑:“就像喬克了解我一樣,我也了解你,我們是世上最好的朋友,超越一切。”
“喬克的每一個舉動都不是毫無意義的。”
他忍不住掩麵哭泣,為自己的無能感到羞愧。
這份他暫時還無法理解的混沌的感情是有回應的,但是他卻給不了萊爾什麼確切的東西。
他是一個失敗的監護人,不稱職的朋友,連給毀壞她禮物的人一個教訓都做不到。
“你長大了。”他帶著無限惆悵,說:“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他好像永遠也追不上她的腳步了,隻能像一個無能的家長,站在原地,希望她偶爾能靠岸。
喬克捏著眼睛,顫抖著:“我出去站一下,裡麵太悶了。”
泰利耶不知道他們倆在打什麼啞謎,他們之間自有一種旁人無法參透的默契。
他在萊爾身上,看到了一種堪稱恐怖的,對彆人情緒的完全掌控。
就像夢境裡看到那那樣,她總能得到她想要的,顛倒黑白,指鹿為馬。
但是泰利耶仍有不解:“這和我提出的問題似乎沒有關係。”
萊爾聳肩:“所以我說你是個廢物啊。”
“還需要我一個字一個字的教你嗎,老師。”她說:“你以為知道我的真麵目之後,害怕被拋棄的人是誰啊?”
“你以為扯下我的偽裝之後,害怕自己不會被選擇的人是誰啊?”
“不是我哦。”她冷漠地說:“你以為你在挑釁誰?”
在這個所有人都被信息素控製的世界,連複雜的情感都理解不了的,自稱是上等人的這些家夥。
在外麵的世界,她身懷秘密,危機重重,連omega都能將她輕易製服。
但是在這個荒島一樣的沙漠裡,在這個小小的房子裡,她收集掌控著這裡的所有情緒。
她恨恨的說:“如果不是這具破身體……”
泰利耶:“什麼?”
萊爾惡意一笑:“沒什麼,我是說,歡迎來到我的動物園。”
“不管你從我身上看到了誰的影子,除非你現在舉槍殺了我。”她冷冷地說:“否則你永遠是我手裡牽著的猴子。”
在沒人知道她真實身份的情況下,這裡就是她的暴風雪山莊,她的伊甸園、遊樂場。
她像陰溝裡的老鼠,躲躲藏藏,又有一種淩駕於所有人之上的優越感。
出去了之後,她才應該害怕呢。
將殘忍進行到底,是她的遊戲準則。
泰利耶一時之間根本說不出話來,他聽見外麵傳來隱忍痛苦的低呼。
泰利耶走出安全屋,看見喬克頸後鮮血橫流,和萊爾爭執的時候,那柄沒有刺到喬克胸口的刀子,靜靜地躺在他腳邊。
還是宿命般的染上了喬克的血。
看見他後脖頸上空蕩蕩的那個洞,泰利耶感到一種無言的震撼和無力感。
喬克聽見他的腳步聲,轉身時將食指豎在唇邊,示意他安靜。
萊爾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泰利耶扭頭看她,低聲說:“你究竟有一點真心嗎?”
萊爾:“我僅有的那點真心不是都放在喬克身上了嗎?我剛才怎麼對他的,你看不到嗎?”
泰利耶隻覺得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