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是很擅長尋路的, 這也是珀斯為數不多的優點之一。
隻要每天按時完成係統規定的日程,維爾瑪就不太管他,她工作很忙,沒有多餘的時間理會他。
珀斯正在高溫下完成每日的社區勞動, 旁邊幾個清掃街道的都是機器人。
他心不在焉地拿著掃把, 目光凝在不遠處的獨棟彆墅上, 那是一座三層小樓, 外表看起來沒什麼特彆的, 除了院牆很老派。
被薔薇花纏繞的鐵柵欄圍成一圈, 頂上的尖刺也被淡粉色花朵環抱著, 枝乾糾纏的空隙處隱約能看見欄杆的顏色。
那些薔薇像瀑布一樣,從高處濺落,蜿蜒著爬到地麵。
珀斯緊緊盯著那裡,有些讓他很在意的事情, 讓他決定今晚進去一探究竟。
他之前在附近街區碰見個老熟人,一個女beta。
當初和萊爾當鄰居的時候, 珀斯常常和她打交道, 萊爾叫她芮妮。
係統推送的服務地點不是固定的,但勞動結束後有半小時的自由時間, 自從發現芮妮的蹤影後,珀斯總會用最快的速度趕到這裡來,然後小心翼翼地觀察。
有時候跑到肺都要炸了,但時間不對,看不到什麼人進出。
但今天不一樣,今晚他有足夠的放風時間,且他已經快對電子腳鐐的電擊麻木了。
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個三明治,坐在拐角的隱蔽處等待天黑。
珀斯的身體素質支撐不了他長時間全神貫注的監視, 他的眼皮疲憊地耷拉著,等再睜眼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下來。
汽車熄火的聲音讓他徹底清醒,黑色轎車停在院子門前,地上的花瓣被車輪卷起來,在半空中打轉。
一個穿著製服的男人走下來,金色的短發上彆著幾個可笑的青蛙發卡,是喬克。
他提著公文包,從後備箱搬出一個大箱子抱在懷裡,手指上還勾著一個野餐籃,身體向後傾斜,看起來有些滑稽。
芮妮打開院子門,幫他分擔一些手上的東西。
和善放鬆的笑容,是她麵對自己時從沒有過的。
珀斯每次上門的時候,她的眼神疏離且戒備。
三明治的包裝一直被他抓在手上,沒來得及扔,珀斯眼神陰鬱地把塑料紙捏成一團。
或許是他盯著那邊的視線過於強烈,喬克本來進去了,又後退兩步,探出半個身子。
雖然一向溫和友善,但他畢竟是個alpha,五感遠勝常人,珀斯發現他隻是匆匆往這邊掃了一眼,剛鬆了口氣,又看見喬克把手上的東西放在裡麵,往外走。
他汗毛直豎,以為自己被發現了。
結果對方走了兩步,蹲下身,伸手撿起地上斷了頭的薔薇花,又細細地檢查了一番,發現沒有落下的,才把手上的攢成一團,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絲帶,把花固定住。
看他動作熟練的樣子,應該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
珀斯還在等,彆墅裡房間的燈光接連亮起,接近十一點的時候,喬克才從裡麵出來。
他以為對方終於要離開,事不如人願,喬克鑽進後座拿了點東西,又重新打開院門進去了。
珀斯胸口發悶。
明明就有宿舍住,為什麼要在這裡留宿。
萊爾既然跟自己有一樣的經曆和背景,就應該離這些自大的alpha遠一些。
但是通過這段時間裡寥寥幾次的接觸,珀斯不得不承認,喬克是個好人,這個認知讓他更加沮喪。
他不明白,為什麼好人也會成為她的目標,她換口味了嗎。
他們甚至住在一起,還在同一個地方上班,珀斯心裡不是滋味,同時又開始憤怒。
他還沒有成功,也沒有成為他們設想過的耀眼的人,就隻是她手中一件尚未完成的作品,還要等她來細細雕琢。
等啊等,等來對方金盆洗手的消息。
難以接受。
珀斯漫無邊際地想著,回過神來已經走到房子門前,他試探性地伸手,院子門居然沒鎖。
他躲在花叢裡四處望,發現這幢房子外麵的攝像頭都被拆除,感到疑惑的同時,貼著牆根快速繞到後院。
後麵的兩個房間都拉著窗簾,有人坐在窗邊擦拭東西,影子一晃一晃的。
從影子輪廓看,是名男性,珀斯稍作沉思,喬克嗎?
後麵的門虛掩著,他貼近,眼珠子轉動,目光所及之處空蕩蕩一片。
隻嗅到空氣中的香甜味道,繼續往前走,隻有廚房的一盞壁燈還亮著,暈出一點暖黃色燈光,兩台烤箱正在拚命工作。
珀斯看著左右兩邊的樓梯犯了難,一邊是往樓上去的,另一邊通往地下室。
剛要抬腳,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回來了?幫我遞一下花鋤,要最小的那一把。”
珀斯一驚,低頭發現喬克正背對著他蹲在牆角,麵前擺著一個水缸那麼大的花盆,正在摘裡麵的枯枝和落葉,地上還散著一些土和帶著根的花。
“愣著乾什麼,這棵樹的根都爛了,我打算把它挖出來,重新造景。”喬克不知道把他當成誰了。
珀斯屏住呼吸不敢說話,想起剛才進門的時候,門邊擺了一堆打理花園的工具,腳步輕輕地,倒退著往外走。
喬克一心擺弄麵前的花盆,始終沒有回頭。
中途喬克的光腦響了,他抬手貼到耳邊,是莫托:“家裡進了隻老鼠。”
“我發現了。”喬克撥開濕潤的泥土,爛根都纏在一起,用手很難挖出來。
“你彆插手,專心準備明天出門要帶的東西就好。”莫托說:“我來解決。”
他又囑咐道:“注意一下另外幾個人,彆鬨大了,我不想大半夜又搞得雞飛狗跳的。”
喬克低聲道:“抓到之後問清楚,儘量彆傷到他,也彆吵到她。”
前者指的是入侵者,後者指的是萊爾。
入侵者出現的瞬間,喬克就發現了,這座房子裡除了萊爾和芮妮兩個beta,剩下的都是alpha。
雖然她聞不到,但這座房子裡的alpha總是在釋放味道,下意識、不受控製的。
除了莫托。
他感情淡薄,反應有些遲鈍,幾乎像個beta。
可他總覺得自己現在還是個改造人,所以他腳步聲不會這麼輕,落腳的時候總有一種不自然的頓挫感。
在這種寂靜的夜裡,隻要進門就能發現,這也是喬克給他留門的原因。
入侵者正彎腰在他的園藝工具裡挑挑揀揀,莫托隱在暗處,淡淡地說:“我會的,正好最近學校裡教了格鬥技巧,我想試試。”
他下課後就直接趕過來了,身上的訓練服還沒乾透。
明天是休息日,大家約好了一起出去野餐,回來的路上順便逛逛花鳥市場。
出行的計劃已經推遲好幾次了,每次都是因為萊爾。
她打起遊戲來毫無自製力可言,回回都直接通宵,臨出發了就癱在家裡,和床長在一起了,怎麼都撕不下來。
“一定要小心一些。”喬克不太放心:“我勸了很久,她才不情不願地上去睡覺。”
“你確定她睡著了嗎。”莫托補了一句。
以為好不容易把人哄睡著了,結果又被她偷偷跑下來,這種事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畢竟這裡除了他們,另外三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喬克有一瞬間的沉默:“確定……吧。”
“總之你輕一點,彆驚醒她,給她走出房間的理由。”光腦邊,兩人齊聲歎氣。
掛斷後,花鋤的把手從他腦袋側邊伸過來,喬克憂愁的伸手接了:“謝謝。”
珀斯一句“不客氣”差點脫口而出,至少他現在是真的能確定,對方沒發現他了。
可是喬克就在眼前,那樓上那個男性又是誰?
珀斯思考了一秒,直接放棄往地下室走,入口那裡黑漆漆的,看著不像有人的樣子。
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間,喬克把土鬆得差不多了,轉身看見莫托倚在牆邊,問他:“上去了?”
把手擦乾淨,喬克苦著臉:“要不然我還是和你一起吧,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動作快。”
烤箱上的計時器適時地響了,莫托拒絕道:“不要,當心你那些東西又烤糊了。”
“她理直氣壯在家裡睡覺的原因,小蛋糕不夠好吃不也是其中之一嗎。”莫托吐槽道:“每一次你都會烤糊。”
他都要分不清喬克到底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說到底,我們遲遲不能出門,也有你刻意縱容的緣故吧。”
喬克不說話了,默默地打開烤箱查看餅乾和蛋糕的上色情況,沒忍住回了一句:“因為她平時上班真的很辛苦也很努力,所以才想讓她多休息一下。”
莫托冷笑:“一周兩天班,一天六小時,她的工作量你比我清楚。”
“你說這種話,和無底線依著她的芮妮有什麼區彆。”莫托頓了一下,說完才反應過來自己聲音太大了。
他把聲音壓到最低:“騙騙自己就得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被芮妮附身了呢。”
喬克就是個左右搖擺的牆頭草,說要監督她早睡早起,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擁有一個健康的體魄,結果根本就是說一套做一套。
和莫托的計劃跟分工都定好了,總是會被一切奇奇怪怪的理由輕易動搖。
跟文森特比,不夠堅決嚴厲。
跟芮妮和班卓比又不夠沒有底線。
像個下定決心要把孩子的壞習慣都糾正過來的老父親,每次剛準備動手,就會有這樣那樣的聲音,告訴他這樣太嚴厲了。
他在萊爾麵前當壞人的時候,芮妮他們就會偷偷給她打掩護。
這讓他常常陷入糾結,時間長了就容易破防,萬一孩子最喜歡的人變成彆人了怎麼辦。
經常在管管她吧,和慣就慣吧中間左右橫跳。
喬克被他說得羞愧難當,默默地把烤盤裡的餅乾翻了個麵,沒再提一起上樓的話。
“安心,我會順便看看她睡得好不好的。”莫托補充道。
不能再耽誤了,為了明天的活動,今天晚上這棟房子裡住得滿滿當當,他要確保入侵者不會闖入那幾個人的房間。
但還是晚了一步,莫托追上去的時候,他剛好閃身躲進班卓的房間裡。
好消息,他進的是班卓存放“私人物品”的房間。
壞消息,放東西的房間和班卓拿來睡覺的房間是連通的。
珀斯不清楚這些複雜情況,進門後就被眼前的景象震到了。
房間裡沒有開燈,正對麵一字排開的圓柱形玻璃容器,身為醫學生的珀斯再熟悉不過。
容器兩端散發著幽幽綠光,從左到右,依次是腿、手臂,還有一些臟器,它們靜靜地漂浮在無色的保鮮溶液裡。
珀斯湊近,有一個稍小一些的,裡麵存放著單隻眼球。
再旁邊是一些空罐子,他數了一下,還剩三個,排除掉這些已經有了的,最大的那個可能是準備用來存放軀乾的。
然後是大腦和心臟。
四肢的皮膚被泡得發白,但它們仍保持著剛被截取下來的樣子。
珀斯看著平整光滑的切口,發現這些東西應該是身體的主人有意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