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渾身的衣裳被換, 男孩的汗毛根根樹立起來。
父親,孩兒不孝,千防萬防, 還是守不住您要交給師叔的東西……他一眨不眨地看著令牌,再看向呂玢手中的點心, 鋪天蓋地的餓意夾雜著絕望,將他整個人淹沒。
他再沒有多餘的力氣和人爭執, 更打不過, 逃不掉。緊接著他想通了, 反正都要死,不如死前做一個飽死鬼!
男孩頭暈目眩地撲上前, 狠狠奪過食盤,大口大口地往嘴裡塞, 眼淚鼻涕流了滿臉。
宮中膳廚準備的點心,乃是天下一等一的美味,他狼吞虎咽,恨不能把手指都吞下去, 等到久違的、幸福的飽腹感襲來,餓昏的腦子注入清明,他愣愣地坐著, 終於發現了不對。
自己身上沒有鞭傷。
麵前人為什麼歎了口氣, 繼而把令牌塞回他的衣襟?
他都是要死的人了,貴人的仆從為什麼還要給他換衣服,破費給他東西吃??
男孩瘦骨嶙峋,唯有一雙眼睛瞪得極大,呂玢見他反應過來,不由語氣和藹, 笑眯眯地解釋道:“方才你昏倒在大王的車前,大王命我救了你。”
又說:“小友遇上的是辟陽侯的車架。許是生出一些誤會,辟陽侯早已承諾我們大王,撤去審問與鞭刑,這條路也並非前往廷尉衙署,你萬萬彆怕。”
蘇緩猛地抬頭。
從齊地孤島到長安,徒步跋涉這麼久,他基本學會了關中雅言。清清楚楚捕捉到“大王”“辟陽侯”幾個詞,蘇緩的靈魂出了竅,侯?大王?
他阻攔了貴人的路,這個貴人是辟陽侯?
雖不知道辟陽侯是誰,想起昏迷前那聲居高臨下的“五十鞭”,他忍不住地發起顫,緊接著,顫抖的幅度越來越大。
這是長安,天子腳下,隻有天子親封的諸侯王才能稱作大王。蘇緩不敢相信自己有這麼好的運氣,辟陽侯要懲治他,卻有一位大王救了他。
在他看來,一縣縣令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了,大王……蘇緩手腳蜷起,咕咚一聲咽下口水。
誰知就是這“咕咚”一聲,乾澀地把嗓子眼噎住,男孩的麵色漸漸變得青紫。
呂玢唬了一跳,忙遞去一個水囊,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蘇緩握著水囊,鼻翼酸澀。
這是甘甜的水。
眼眶不知不覺又模糊了,為這天神降臨的善意。他猶豫一瞬,總覺得麵前的男人會回答他:“大王駕車要到哪裡去?是……是哪個大王?”
“大王駕車,是去上林苑旁邊的梁園。”呂玢果然極有耐心,暗想該把令牌的事稟報上去,“至於大王的身份,乃當今天子的同母弟,梁王殿下。”
蘇緩呆了好一會兒。
梁王的大名連他都有所耳聞,天子同母弟,純孝之名傳遍鄉間,據說排行最小,最受先帝與太後的寵愛。
他摸摸塞回衣襟的令牌,眼底爆發出璀璨的亮光,急聲道:“我……草民,要不要同大王謝恩?”
如果師叔們知道他有這樣一番際遇,定會高興瘋的吧?!
呂玢忽然有些感慨。
看骨齡,這孩子應當八九歲的年紀,腳底磨出的慘狀連他都不忍看,除此之外,心性是成人都比不上的堅毅。
得知現狀之後,害怕儘去,不見畏畏縮縮的羞怯,而是勇敢,他笑道:“不急,你先好好歇息,待我去稟報大王。小友餓太久了,一開始不宜吃多,慢慢調養才是正理,這個水囊你先抱著。”
呂玢溫和說罷,彎腰走出了後車廂。
……
聽聞撿到一個墨家钜子,劉越小手一抖,迷你水囊掉在膝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他懷疑梁園令在誆自己,誰知呂玢沒有玩笑,認真地將情形稟報於他,一副“大王慧眼識珠”的佩服模樣,並低聲同他說,不知這名年幼的钜子是否懂得機關術,能不能幫助大王建設荒涼的莊園?我們要不要稟報太後?
劉越:“……”
他望望張大嘴的周亞夫,還有臉色迷茫一看就知道沒有認真讀書的呂祿,眨眨眼,覺得母後派給他的梁園令喪心病狂。
沒想到白胖和藹的麵容之下,竟是這樣心黑的一個人,這是碰瓷就要以身相賠嗎?
眼見梁園近在眼前,他沉思起來,回憶蕭師傅教導他的百家知識。
墨者肯吃苦,不戀富,動手能力強,乃是世間公認,但其中也有區分,懂得機關術的唯有相裡氏墨。劉越示意呂玢近前來,小小聲地道:“問一問他出身哪一支……不對,我親自去問。”
看他餓得皮包骨的模樣,一定是居無定所,不論懂不懂得先輩們的傳承,梁王殿下覺得可以用吃飽肚子為條件,讓他成為梁園的固定住戶,從此健康快樂地成長。
快樂成長之餘,偶爾做做其他的事,比如召集其餘墨者——嗯,像呂玢說的那樣,建設和諧美好而隱秘的莊園。
呂玢描述的莊園實在不夠熱鬨,他正愁怎麼開發秘密基地,畢竟鹹魚也要有享受的環境,這是他在長安的第二個住所,一定要好好對待。
可他又舍不得花皇兄和母後的錢,而且請少府大匠前來,動靜就太大啦,揚名的經曆一次就夠了。
一本正經拒絕皇兄撥錢建設的梁王殿下,越想越覺得這個點子好。
還可以讓造紙負責人前來探討,進行科學與智慧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