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見她發出這樣惡毒的詛咒,這才反應過來。
“梅凝玉,你這潑婦,你詛咒我家,你家才下場淒慘,你家婁淩霜第一個現世寶,養老女兒,孤獨終老,等你們夫妻都老死了,她還留在世上給你們現眼呢……”
“做你的春秋大夢,我家淩霜做老女兒又怎樣,我家養得起,淩霜八十歲不嫁,我婁家養她到八十歲,我婁家有錢有地有鋪子,養她一輩子又如何?我大女兒做侯夫人,二女兒嫁榜眼郎,一家富貴,我們不在了,探雪招贅了,一樣養她一世。她榮華富貴一輩子,冷眼看你家程筠的下場!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議論我的女兒!快滾出門去吧!
婁二奶奶酣暢淋漓地罵完,黃娘子老辣,早叫了幾個力氣大的仆婦衝進來,把嘴裡還在罵個不停的程夫人架住,扔到門外去了,程家的媳婦丫鬟連忙過來攙扶,主仆都狼狽得很,連滾帶爬地走了。連探雪小鬼靈精也不知道從哪溜出來,在旁邊拍手笑道:“好哦!壞婆娘走了!”
眾人其實都沒想到婁二奶奶會這樣護短,畢竟一直以來,她哪怕知道程家不懷好意,都為了淩霜的婚事和程家曲意逢迎著,甚至之前和淩霜吵架吵到母女決裂就為這個,而如今程筠把淩霜的話一說,淩霜更是嫁人無望,都以為她會使出通天手腕,用程大人調任山西的籌碼,把程夫人勸轉,沒想到她比淩霜還凶,直接把程夫人罵了個狗血淋頭。
所以眾人都有些刮目相看,偏廳裡一時間安靜下來,連簾後走出的嫻月都是一臉震撼。
還是黃娘子上來活躍氣氛,道:“咱們夫人的嘴還是厲害,把程夫人都罵傻了。”
她還推一推淩霜到婁二奶奶麵前,笑道:“三小姐,你現在知道什麼是親娘的好了,私下怎麼說你,怎麼訓你,當著外人麵,還是護短的。二奶奶這麼些年在家裡不論如何,到了外麵,哪次在外人麵前給你們姐妹坍過台?這份苦心,隻有天知道罷了。”
她這話說得婁二奶奶眼圈都一熱,說氣話道:“哼,她要知道,就不會事事跟我作對了,巴不得氣死我呢。你沒聽她說,我十六年來這個娘當得都不儘職呢,顯然是積怨已深了……”
淩霜本來也沒想到她在程夫人麵前這樣捍衛自己,本來就有些慚愧,聽到這話,忙道:“你可彆改我的話,我說的是你沒看見真正的我……”
“嗐,怎麼還說呢。”黃娘子嗔怪地道,拉著淩霜道:“三小姐快給夫人賠個不是吧,俗話說,可憐天下父母心,你不看彆的,就看二奶奶為了你這樣跟程夫人大吵,也該體諒體諒她呀。”
淩霜還在那彆彆扭扭的,卿雲早過來朝婁二奶奶行了個禮,垂著頭道:“女兒早上說話冒撞了娘,不知道娘的苦心,給娘賠禮了。”
所以說婁二奶奶偏愛卿雲也不是沒道理,這樣的溫柔和順,誰不喜歡呢。見她這樣懂事,也摸了摸她頭道:“傻孩子,我早忘了。”
淩霜見卿雲帶頭,也彆彆扭扭地道:“我有些話確實說得太極端了,也有些地方誤會了娘……”
她沒等婁二奶奶露出欣慰神色來,就補充道:“不過你打我還是不對的!”
婁二奶奶被她氣得直瞪眼睛,朝黃娘子道:“你還勸,你聽聽,她還記恨呢!是不是還要我給她磕兩個才罷啊?真是討債的,一點氣都受不得,黃娘子是知道的,當初我娘怎麼打我來著……”
“所以說三小姐最像夫人嘛。”黃娘子也知道她不是真生氣,笑著勸道:“說實話,三小姐這脾氣,跟夫人,跟當年老夫人,整個是一脈相承下來的,急脾氣撞急脾氣,哪有不生氣的。不過母女間哪有隔夜仇呢。夫人小姐們都看我的薄麵,暫且算了吧,今天這一天下來,一頓飯也沒好好吃,我已經吩咐廚房擺晚飯了,大家先去裡間,邊吃邊說吧……”
黃娘子雖然是管家娘子,但她們家早把她當家人了,她做和事佬,頓時把大家都勸到了飯桌邊,婁二爺好脾氣,還挨著婁二奶奶坐下,婁二奶奶餘怒未消,道:“你彆挨著我,我不敢和你們這‘有追求’的讀書人坐,仔細我這樣的俗人把你們父女帶累了。”
“娘又來了……”卿雲無奈笑道。
淩霜趁機道:“娘是這樣的,什麼道理對她有利就用什麼,對我就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要真這麼迂腐古板,那怎麼當著爹,又不說‘夫為妻綱’了呢?”
“我們家是‘妻為夫綱’,我也習慣了。”婁二爺嘿嘿笑道,見婁二奶奶瞪他一眼,又連忙道:“但咱們家這樣興旺繁榮,可見妻為夫綱才是對的,看那些夫為妻綱的家裡,哪個不是烏煙瘴氣,正需要咱們家這樣的好夫人去管管呢。”
他一麵說,一麵笑著給婁二奶奶夾菜,被婁二奶奶嫌棄地道:“德性!”
一頓晚飯下來,婁家的氣氛終於又回到了之前其樂融融的樣子,等到晚上散場時,淩霜也徹底生龍活虎起來,還跑到婁二奶奶麵前問:“既然我可以到八十歲都不嫁,那過兩天的牡丹宴,我就沒必要去了吧?反正我名聲也壞了,沒人要我,去也白去,省點衣裳和首飾錢不好麼……”
婁二奶奶頓時眉毛倒豎:“你敢。”
淩霜不提還好,一提,她頓時勾起新仇舊恨來,罵道:“你個小混蛋,你當我不知道你葫蘆裡賣什麼藥呢?你找程筠,哪裡是要跟他說清楚?你就是知道他會把你那些驚世駭俗的怪話宣揚得滿世界都知道,你不僅要斷了程家的念想,還要讓京城人都沒人敢娶你。你就是先斬後奏,逼我的宮呢!好大狗膽,要不是你老爹給你撐腰,我把你皮都打爛你的!”
她又是父女一起罵,婁二爺那邊摸了摸鼻子,若無其事地抬頭看天,那邊卿雲笑道:“娘,她這是三十六計裡的‘釜底抽薪’呢,知道你鐵了心要給她說親,你這邊她動不了,所以從根子上下手呢。”
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婁二奶奶之前和程夫人吵得明白——淩霜多半是要養到八十歲了,所以連卿雲也開起玩笑來。但她的性格,會說笑還是意外,頓時眾人都笑了。
“罷罷罷,我也是上輩子造了孽,遇到這個冤家。”婁二奶奶道:“你不去就不去吧,也省得連累你兩個姐姐。”
她說到這裡,意有所指地看著卿雲和嫻月,道:“我醜話說在前頭,淩霜已經是這樣了,你們兩個可要爭氣,彆學她的榜樣,她這樣自暴自棄,有你們做她的後盾,你們要是也出了事,誰來做你們的後盾呢?世道艱險,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年輕時的事你們也知道,這世上哪有什麼幸福日子是永遠安穩的,隻有權勢和力量能保護自己和家人。你們不懂這道理,還以為我這個做娘的是惡人,今日見到真正的惡人了?這京城人人都是勢利眼,你失了勢,多少雙腳都要踩到你頭上來。你們看看李平翠那樣子?還以為是我會吵架,才能吵贏她?要不是你們兩個爭氣,我再會吵架有什麼用?我和你爹也老了,能護你們到幾時?淩霜已經這樣了,你們要是再不爭氣,我們家可真要被人踩到頭上來了。”
她這番話,雖然說得太過於赤裸裸,但也是事實。淩霜這種脾性自然不讚同,她是寧願自由自在哪怕貧苦些的。但聽在卿雲和嫻月耳中,她們都是力爭上遊的人,頓時都若有所思。
嫻月這邊不說,卿雲那邊回到房中,首先叫玉蓉去把月香叫了回來。
月香回來,見卿雲正坐在鏡子麵前,怔怔的,頓時心生愧疚,道:“都是我不好,不該離間小姐和二小姐,夫人已經教訓過我了。小姐不要生氣了,我願意以後都跟著夫人,小姐放心,趙景少爺的事,我跟誰都不會說的……”
卿雲本來就是個寬厚的人,見她這樣說,頓時也內疚起來,道:“你彆這麼說,也是我脾氣急了些,把氣撒在了你身上。”
“我是小姐最貼身的丫鬟,咱們主仆是一體的,小姐有氣不朝我撒,朝誰說呢。”月香也說道。
卿雲被說得眼淚都快下來,勉強笑道:“快彆說這種話了,我剛讓玉蓉跟娘說,把你換回來呢,沒你在身邊,我什麼事都辦不成的。”
月香也是聰明人,她也猜到卿雲是下定了決心了,上來給她卸妝鬆發,忙活了一會兒,才看著鏡子裡的卿雲輕聲問道:“小姐原諒趙景少爺了?”
卿雲隻淡淡一笑,神色疲倦。
“談什麼原諒不原諒呢,王孫公子的常態罷了。娘今天已經把話說透了,咱們還能不懂這個道理嗎?”
月香給她梳著頭,主仆在鏡中對望著。
“小姐是覺得嫁給趙家是自己的責任嗎?”月香有點心疼地道。
卿雲頓時笑了。
“這樣說,有點太自命清高了。”她也看著鏡中的自己,淡淡道:“難道沒有責任,我就不嫁人了嗎?既然要嫁,既然趙家已經是最好的選擇,花信宴已到尾聲,一切塵埃落定,不過是順理成章罷了。我們家總要有個人頂起來的,我是大姐,不然等爹娘老了,還真要探雪去給淩霜撐腰嗎?”
“但趙景少爺……”這次換了月香遲疑起來。
“哪能人人都跟爹娘那樣一見鐘情呢,隻要夫妻互相尊重,平平穩穩就好了。他是聰明人,不會真正逾越世俗的規矩,就是他想,也越不過道德倫理,過不了我這關,我隻要論跡不論心就行了。不早了,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