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禮的人生規劃,原本是在康熙爺的領導之下平步青雲,從地方大員、封疆大吏,逐步積累名望,最後回京做大學士。
他對自己的期許還是蠻高的。
奈何命不好,人到中年,人生劇本來了個天外突變,老主子康熙駕崩了!
這下噶總督傻眼了,他當年可是遵從命令靠近東宮,誰知道東宮……唉,一提都是眼淚啊。而新君……新君當年雖然因為序齒排行受人矚目,但為人一貫是謙和容讓,對東宮也是禮敬有加。
縱使現在,新君不也優待廢太子一門,可見還是投鼠忌器。自己就再撈一筆,等到兩年之後,上書老邁,辭官回家。到時候裡子麵子都有了,一切平安無恙,還能讓自己兒子襲了佐領……至於乾太,就讓他去關外罷,天地廣闊,日子也好過些。
在這種念頭的驅使下,噶禮就和兩個主考官勾搭上了,目標群體就是鹽商子弟。
鹽商有錢,需知前朝末年,鹽商子弟冒辟疆請客吃飯,三百隻羊隻吃羊唇。以噶禮吃禦宴的經驗來看,皇上在飲食上都不如這幫鹽商會玩花活兒。
前朝那麼嚴防死守,鹽商子弟最後還是可以自由參加科舉,到了本朝,鹽商子弟科舉之心更重。可也不是每個鹽商家的膏梁紈絝都能踏實讀書,還有那個運氣可以順利科舉入仕。
既然如此,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考不上不要緊,還不能買個舉人的名分?如此,噶禮這個兩江總督開口子,一時之間兩主考的住處簡直門庭若市。
每年在科舉之前,都會有人去本省學政那裡用文章做敲門磚,哪怕今年混進去許多用銀子做敲門磚的人,也沒有引來很多關注。
就這樣,朝廷的掄才大典,成為了官商勾結之後的垃圾場。
直到張鵬翮這個戴罪立功的老尚書,和鄂爾泰、富格兩個新貴到達兩江總督衙門的時候,噶總督還覺得,自己能夠平安無事。
不過是一個戴罪留任的戶部尚書,和兩個毛頭小子罷了,能查出什麼子醜寅卯。
可他萬萬沒想到,實在是小看了鄂爾泰和富格,張鵬翮隻管和噶禮泡茶打太極,這兩個官場後進卻趁著他們喝茶打太極的時候,殺到了江寧知府所在的監獄。
“咱們現在去恐怕是不太合適。”鄂爾泰雖然稟性剛毅淳樸,這些年也曆練的有些謀略。富格雖然心眼不少,也辦過不少能見的人的、不能見人的差事,可他和地方官打交道畢竟欠一點。
富格作為典型的名門子弟,資質不錯那種,心性多少高傲一些,但對鄂爾泰這樣外任數年有經驗的前輩,他還是很客氣的。
“毅庵此言如何講?”富格道:“咱們畢竟是欽差,直接去衙門提審就是了,難道有什麼說法嗎?”
鄂爾泰就道:“富兄聽我一言,咱們畢竟來了地方上,噶禮可能牽涉在案,這是皇上密旨。但兩江地麵上還有其他官員,咱們即為欽差,就要把差事辦好,不留後患。”
“……你是說,噶禮與此有關,而旁觀保不齊是否與此有關。咱們若是直接去,不和地方官府打交道,會落人口實,甚至是打草驚蛇?”
“正是如此。”鄂爾泰也不想自己自說自話,他笑道:“但到了這裡,哪位可以為依靠,就得看富兄你的了。”
富格出身相府,父祖兩位聲名赫赫,若是拉關係,沒誰比他更合適。富格倒也不負所托,眼睛一轉就是:“那自然要找在本地為官多年,又絕對不可能參與此事的,江寧織造了。”
“曹叔父!”
富格這麼親親熱熱的上門了,鄂爾泰跟在身邊進門的時候,心道怪道皇上點富格跟著來。和地頭蛇打交道簡直是無縫對接,誰不知道成容若和曹子清多年相交莫逆。
至交親兒子上門,還是為的公事,曹寅自然是當仁不讓,當即請來了巡撫張伯行。
於是,倆人就在巡撫張伯行的支持下提審鬨事士子,之後立刻請聖旨,發簽讓人去江寧、蘇州等地將涉事鹽商子弟緝拿歸案。
噶禮不是沒想到會有聲東擊西這一出,隻是自從張鵬翮來了,張伯行、曹寅等人也天天找他喝茶。噶禮就算擺臉色,這仨人也完全不在乎,哈哈大笑“噶督,還是多喝茶,喝茶消氣。”
最後雙方快撕破臉的時候,是在欽差抵達江寧的第六天,噶禮終於從張鵬翮、張伯行,曹寅三方的“喝茶羅網”裡逃出生天。可為時已晚,人家已經將其中關竅摸透,江南鄉試主考左必蕃、副主考趙晉已經被扣押了。
……這不可能,噶禮麵對眼前笑眯眯的張鵬翮,與那兩個可惡的小子,誰出賣了我?
曹寅和張伯行離開兩江總督衙門,巡撫張伯行摸著肚子:“這幾天喝茶喝得我想吐,子清,如今這事就算了了,實在是沒想到,你那位姻親李煦,居然也在蘇州出手幫忙啊。”
“事情鬨得這麼大,他又沒沾手,巴不得給皇上立功,回京好歹有些好果子吃。”曹寅笑歎:“我這個老姻親,總算沒有糊塗到底。也罷,不瞞張公,好歹是老親了,我也不願見他沒了下場。”
“是啊,誰願意沒事兒看同僚倒台。”
張伯行和噶禮爭鬥數年,如今眼看著噶禮要倒台,心中也是五味雜陳,他回頭看看總督衙門:“噶禮從山西開始就橫行無忌,先帝愛惜他才華,曾經再三警示,陳鵬年那件事言猶在耳。”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句話同時出現在了兩人心裡,不過新君顯然是隻抓錯處,這樣公允,他們這些老臣也就安心了。
消息傳到京城,胤禔在懋勤殿素服焚香,在與刑部、都察院討論之後,當即批複奏折:左、趙二人在蘇州就地處死,給士子們一個交代。兩人家產全部充公,家人流放墨爾根。
噶禮全家押解京城,命護軍、侍衛在領侍衛內大臣、禦前大臣班第的帶領下即刻去查抄噶禮在京城的住宅,全家即刻下獄刑部。
並且皇帝公開表示“若是本次會試、殿試,再出科場舞弊之事,朕必不能輕饒,從嚴懲處!”
兩個考官是直接責任人,殺了他們平息江南士子的怨氣,而噶禮他必須回京再行懲處,有關廢太子等等問題,胤禔要細細查探,乾脆這回一次性把相關的人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