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田愣了愣,笑了出聲:“確實。”
越是學習得多,就越是考慮得多,下筆的時候考慮更多的手法、技術、視角各方麵的因素,反而屬於創作者的心都退居二線了。橋田看狗卷,戴著口罩的少年隻露出了一雙眼,那雙眼卻似乎能看透畫作背後屬於作者的那顆心。
珍惜、期待、好奇的眼神。
有這樣的觀眾欣賞,畫家本人也會很高興吧。
橋田悠想道。
走到三樓的,狗卷終於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展覽。
“這裡的主題是裸-體-畫啊。”橋田悠和他站在一起仰望。
作品的數量不多,隻占據了一小個角落,畫作就連外框都沒有表,有些是直接貼在牆上。
橋田悠:“稍微,有點意思。”
狗卷荊站到了一幅畫作麵前,這幅畫的名字很簡單,叫做《自畫像》,就是畫家本人對著鏡子將自己的裸-體完整畫出來。
很多曆史上留名的著名畫家也會有各種各樣的自畫像,人們總是樂於在畫像中尋找那個時期畫家本人的精神狀態、生活、變化和各種各樣不可解讀的內心活動。從用色到手法各個角度試圖解剖畫家。
而對活著的畫家本人而言,畫自畫更多是一種自我審視和拷問。
——你能直麵最原始的自己嗎?
真實的、毫無濾鏡的,或許還能稱得上醜陋的自己。
將這樣的自己纖毫畢現地用畫筆記錄下來,甚至展示到每一位觀眾麵前。
這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氣的事。
狗卷荊站在那幅《自畫像》麵前。畫像中的人是一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歲月和畫畫給他帶來了各種各樣的痕跡,從外表看他稱不上英俊,人生用普世價值觀來評價似乎也稱不上成功,畫家本身並沒有掩飾這些痕跡,非常真實地描繪出各種細節,他指甲的汙垢,他的不修邊幅,他的……毫不在意。
站在畫前,狗卷荊甚至能夠感覺到畫裡的人物和自己對視。
強烈的,存在感和個性。
這個展覽的標題實在是太貼切了。
《自我印象——我是誰?》
這個問題不是畫家自問的,他是向觀眾提問。
李斯特說他沒有自己的東西,彈不出屬於自己的音樂。要解決這個問題,首先要解決的前提條件是——“我是誰?”
隻有區分出自己和他人,才有所謂屬於“我”的東西,才會從芸芸鋼琴家中找到自己的位置。
被畫家的真實衝擊到,狗卷荊開始朦朦朧朧意識到了“自我”的存在。
我是誰?
我是狗卷荊。
一個……熱愛鋼琴的人。
狗卷荊問橋田:“我可以買下這幅畫嗎?”
橋田悠顯然有點吃驚,還是回答他:“可以問問主辦方,讓他們聯係畫家。”
這個時候,跡部景吾耳提麵命他有事一定要想起經紀人的話終於起作用,狗卷荊沒有選擇自己去和主辦方交涉,而是把他存在感極低的經紀人叫了過來。一身西裝,一看就是職業精英人士的人聽完了前因後果,便去和主辦方交涉溝通。
狗卷荊站在畫作麵前,橋田在他旁邊,依舊是笑眯眯的樣子:“果然沒看出來特彆的地方呢。”
狗卷荊看他。
“啊,抱歉。”橋田說:“我並沒有貶低畫家和你的意思。我認為,藝術是一件非常個人和隱私的事,就像食物一樣,每個人的口味和愛好各不相同。隻能說這幅畫不符合我的胃口而已。”
“但是心情和想表達的東西會讓它們發光。”
“……啊,確實是這樣。”
很快,畫家就來了。和他的《自畫像》相同,是一個外表顯得淩亂的男人,和他的外表相反的是他瀟灑的處事態度,聽聞事情之後的第一件事是問:“可以見見買家嗎?”
於是三個人站在他的畫麵前。
“是你要買啊。”男人說:“我是無所謂,不過為什麼?”
橋田聽出來了他的潛台詞:賣不賣我無所謂。所以這樁買賣能不能成,就取決於狗卷君的回答了。
“因為我覺得很漂亮。”狗卷荊回答:“畫畫時的你,和畫出來的畫,我都覺得很漂亮。”
“這樣啊。”男人撓撓頭,即便站在自己的《自畫像》麵前都沒有什麼羞恥感,聽完狗卷荊直白誇獎的話也沒有臉紅,隻是嘴角微微勾起,那種流浪藝術家的落拓不羈便流露出來:“聽起來真讓人害羞,但是我很高興,謝謝你。”
狗卷荊也一本正經回複:“不客氣。”
看完展之後,狗卷荊踏上回小紅樓的路,走得比畫家還要瀟灑,隻有他的經紀人留在那裡辦理剩下的手續。
畫家和橋田站在一起,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跟他不是朋友嗎?”
“啊?”
“什麼啊,原來你不知道嗎。”畫家懶懶地說:“你搜一下就知道了,狗卷荊,社交網上他的資料鋪天蓋地,倒沒想到是個這麼有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