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嬋宮坐落在皇宮西南小角, 旁邊就是禦湖,風起時碧波蕩漾,柔風過境,雲湧時又靜謐安寧,許皇後從前覺著紀嬋性子跳脫, 有意讓她住在此處好生養養性子。
除了位置算不上好, 其餘雕梁畫棟, 處處用心。
一路跟著那宮女走到偏殿側屋裡, 一小片竹林隨風曳動, 沙沙作響, 同時也阻隔了太陽光線,倒是顯得這處格外幽靜昏暗。
紀嬋是早早醒了的, 這會又臥到了榻/上,見她來了,也不覺著奇怪, 一張精致的小臉上布著幾分慵懶之意, 神情一如往常,隻是瘦得越發厲害了, 那手腕上的玉鐲幾乎要掉落下來。
原就不勝嬌楚的人兒,這會更是弱不禁風, 臉色白得如紙一般。
陳鸞看著她這副模樣, 心頭湧出一股不明不白的酸楚之意, 她側首看向杵在屋裡伺候的宮女, 難得慍怒:“你們怎麼伺候的公主?”
哪怕昌帝和許皇後已崩逝, 紀嬋身為唯一的嫡公主,怎麼也不該落得睡偏殿的地步,陳鸞前幾日來時這妙嬋宮尚還有模有樣的,今日前來見到的卻是這樣一幅場景,如何能不氣?
她下意識的就認為是殿裡伺候的宮女嬤嬤陽奉陰違捧高踩低,眉間立刻攏上了幾縷深濃寒煙,聲音冰冷:“葡萄,帶下去一個個查,這段時日誰伺候公主不儘心,直接帶到慎刑司去,便說是我下的命令。”
這原就有些狹窄的偏屋裡頓時跪了一地的人,紀嬋從床榻上起了身,緩步走向陳鸞,身姿窈窕,隻聲音裡尚帶著幾分沙啞的懶意,“在這妙嬋宮裡,自然沒誰敢惹得我不如意的。”
她瞥向跪著大氣也不敢喘的宮女,輕輕擺了擺衣袖,道:“都下去候著吧,本宮與皇後說會子話。”
這僻靜的小屋一下子靜得能聽見外頭竹葉簌簌響動的聲音,陳鸞瞧著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的人兒,眼眶都泛出些微紅,問:“為何要住在這樣的地方?”
她從小到大,吃穿用度無不是最好的,什麼時候受過這樣的苦?
紀嬋搖了搖頭,伸出纖柔的手掌搭在陳鸞的左手心裡,聲音格外平靜,道:“你瞧。”
從未沾過陽春水的手指根根如蔥,此刻遵循主人意願,安安靜靜地搭在另一隻手上,隻是不受控製的,一刻不停歇的微微顫動。
陳鸞猛的抬眸,與那雙時時氤氳著媚/色的鳳眸四目相對,聲音啞得不像話,她艱難發問:“你這是怎麼回事?”
紀嬋把手收了回去,兀自坐在小凳上,伸手去拿那壺才沏上來的熱茶,小巧的茶壺並不算重,可女人的手卻抖個不停,紀嬋低眸,神色極為認真,隻是那壺中的水卻仍舊是濺了出來,那如凝脂一樣的肌膚立刻紅了起來。
陳鸞隻覺得眼裡進了幾顆沙子,又似是被熏了嗆人的香,直逼得她喉頭發緊,眼淚水不受控製地掉。
她走到紀嬋身邊,伸手將那茶壺放回原處,而後環著紀嬋瘦弱的肩頭,聲音哽咽,心裡酸脹得不得了,“你這是何時的事?為何會這樣?太醫可有來看過?”
紀嬋回身伏在陳鸞的肩頭,淚眼朦朧,這麼多天來頭一回露出些許脆弱之意,她捋了捋鬢邊被眼淚打濕的黑發,道:“鸞兒,我真是難過極了。”
陳鸞默不作聲,隻是環著她的動作更緊了一些。
她沒有感受過什麼父愛母愛,但紀嬋是從小在蜜罐子裡長大的,父母是全天下最有權勢之人,也是最愛她之人,驟然雙雙離世,任誰也受不了。
“這妙嬋宮越發的冷清了,我前幾日睡在正殿裡,才一閉上眼睛便想起父皇與母後,他們慣愛來我宮裡坐坐,父皇問功課,母後就在一旁笑著看……”
“這些事就像是發生在昨天一樣,可我每回一醒過來,就知道那隻是一場大夢,我沉溺其中不願醒來,可他們卻再也回不來了。”
陳鸞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似乎現在唯一能做的,隻是陪著她一塊掉眼淚。
紀嬋憋了許久的情緒,這會終於有了一個宣泄的口子,陳鸞不來,這偌大的皇宮中,再也沒有一個人能與她感同身受,她就連哭也不能哭,生怕被彆人看了笑話。
那些人卯足了勁往她宮裡跑,無非就是想看她失魂落魄的頹廢樣,可她偏不,她在人前肆意如舊,活得比誰都要驕傲,隻是長夜夢魘襲來,一但被驚醒,便是一宿一宿的睜眼到天亮。
不過半月的時間,她就不敢再睡在正殿了。
陳鸞眼中布滿驚痛,紀嬋低低囈語,竟是從未有過的失魂落魄模樣,“鸞鸞,我後悔了。”
“若是我那時候拚命攔著母後,或許時間久了,母後便想通了……”
“可我當初鬼迷心竅,我竟親眼看著母後喝下了穿腸的酒,躺在父皇身邊閉上了眼。”
說到這裡,紀嬋手抖得越發厲害,她抬起眸子,神色悲戚,一張小臉上蜿蜒著幾條淚痕,紅唇上的血色儘褪,整個屋子裡都彌漫著一股子壓抑而深濃的悲傷。
陳鸞與紀嬋也算自幼相識,卻是頭一回見她這般模樣,銳氣儘失,失魂落魄,憂思難安。
“喚太醫看過了嗎?”過了許久,紀嬋的哽咽聲漸漸低弱下去,陳鸞執著她那雙纖柔玉手,聲音低啞,問得無比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