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紹向來以忠耿聞名海內,消息傳出之後,朝野沸騰,百姓非議,皇帝一連輟朝十日,每日隻在內帷於趙皇後廝混,竟是眼不見心不煩,乾脆躲起來了。
消息傳回昌源,燕琅隻是哂笑,照常理事之後,又與蕭子昂說起此事:“論及自毀江山,我隻服咱們陛下。”
蕭子昂正代她書寫奏疏,聞言失笑,抬頭道:“於君侯而言,這難道不是幸事?”
他本就生的俊秀,莞爾一笑時更見風骨,燕琅看得眯起眼來,手中折扇敲了敲手臂,踱步到他身邊,俯下身道:“的確是莫大幸事。”
他們離得有些近了,說話時的氣息都能感覺到,蕭子昂微微有些不自在,握筆的手不覺顫了一下。
“先生這一筆寫錯了。”燕琅便握住他的手,重新寫了個正確的出來,不等他回神,便將他手放開了,自若的回到自己坐席上去了。
蕭子昂神情微動,抬眼看她一看,複又低下頭去,重新取了張紙,垂下眼睫,慢慢謄寫:“多謝君侯。”
係統警惕道:“你個小狗日的不是想睡人家吧?!”
燕琅打個哈哈:“再說吧。”
……
百官日日在宮門前靜坐抗議,士子們自是隨從,禦史們更將趙皇後噴了個狗血淋頭,幾方作用之下,皇帝的這場老年叛逆沒能持續多久,便宣告結束。
董紹被禁軍從獄中放了出來,但皇帝堅決不肯恢複他的職務,口稱若天下人見辱蔑天子之人官複原職,毫無損傷,從此豈不再無尊卑之分?
董紹聽聞不過一哂,卻也不低頭央求,將自己手頭上的事務儘數交付給下屬,便收拾東西,離開了門下省。
朝臣嗟歎,士林景仰,雖然離開了朝廷,他的聲望反倒更上一層樓。
慕容晟在昌源停留了半個多月,也沒能查出個什麼結果,而在他提審過那名被扣押的軍需官之後,後者便觸壁而死,可想而知是說了些什麼東西。
燕琅心下有些嘲諷,卻也懶得點破,到最後,此事便以那軍需官與蔣世安有隙,故而心生怨恨,為難邊軍草草結束。
皇帝也知道如此結案難以服眾,隻得再加封賞,北境將士皆有加恩,燕琅也再次得了黃金萬兩的賞賜,她也沒沾手,照舊分給底下部屬士卒了。
此事既然有了結果,慕容晟自然不願在沈胤之的地盤上停留,聖旨降下的第二日,便帶著俞嬋,匆忙動身還京。
過了三月,氣候便溫和起來,草長鶯飛,萬物複蘇,百姓開始農耕,恢複被戰爭破壞的耕作,而楚王慕容晟與昌平侯之女鄭茜芳的婚禮,也在此時到來。
燕琅跟慕容晟不和,也懶得惺惺作態,為此返回金陵是不可能了,吩咐人包了兩塊磚頭送去,算是儘了一份心力。
慕容晟大婚那天,係統頗有些感慨的問她:“作為野豬的白月光,秀兒你現在什麼感覺?”
燕琅想了想,笑道:“逃過一劫?”
係統哈哈大笑起來。
蕭子昂進得門來,便見燕琅倚在窗邊,神態含笑,心頭微微一動,臉上卻波瀾不興:“楚王這樁婚事,正好與南方流民起事趕在一起了。”
他將手中書信遞與燕琅,道:“皇帝有意扶持趙家外戚,便令趙皇後的胞弟趙乾前去賑災,積蓄人望,但趙家本就不是什麼正經人家,趙乾更是爛泥扶不上牆,不僅將賑災銀款中飽私囊,還燒死感染疫症的百姓,百姓本就深受水患侵害,原以為朝廷賑濟之後會好些,不想竟遇上這麼個混世魔頭……”
燕琅聽得蹙眉,接過那書信粗略一看,便道:“流民起事,現下情狀如何?”
“朝廷已經派兵前去剿滅,首戰便失利,此後更是連連敗退,”蕭子昂道:“流民已經占據嶽州,號稱有十萬之眾,下一步便要進軍荊州。”
“荊州可是要地啊,”燕琅歎道:“若真有目光深遠者統率流民,攻克荊州之後,未必不會劃江而治,兩分天下……”
蕭子昂含笑道:“有君侯在,自然不會。”
燕琅也笑了,搖頭道:“你倒是信得過我。”
門外有鼓聲傳來,不多時,便有腳步聲與通稟聲傳來,蕭子昂回首去看,笑意溫和:“朝廷派來的使者,到了。”
不出蕭子昂所料,皇帝果然降旨,令博陸侯沈胤之南下,平定流民作亂一事。
“陛下是想一石二鳥,”送走傳旨的內侍之後,蕭子昂笑道:“君侯若是南下,必然不能攜帶大軍,強龍不壓地頭蛇,此次南征未必順遂,興許還會有性命之憂,若是能借君侯之力平定南方流民,固然可喜,若不成,則可順勢問罪。再則,他也可以再度趁機遣人來此,收服北境邊軍……”
燕琅聽他說完,頷首道:“既然如此,還是兵分兩路吧。”
她環視眾將,道:“我此次南下,隻帶楊先生與三千善水精銳,而昌源,便交由軍師坐鎮,務必使得後方無失。”
蕭子昂領命,眾人齊聲稱是,臨分彆前,又叮囑燕琅道:“流民來勢洶洶,君侯此去萬萬當心。”
燕琅笑微微的看著他,目光灼灼道:“先生是在擔心我嗎?”
蕭子昂原還自若,現下卻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躊躇幾瞬,終於還是道:“是。”
他坦然應聲,燕琅反倒一怔,靜靜看他一會兒,道:“等我回來。”
蕭子昂眼睫微垂,應了聲:“好。”
……
燕琅快馬加鞭,七日之間便抵達嶽州,而此時此刻,戰況已近糜爛。
趙乾心知自己此次捅了簍子,已經避開不敢見人,而沿路官員深知趙皇後得寵,唯恐來日皇子登基,記恨此事,又兼皇帝未曾做聲,竟也不敢緝拿問罪。
趙乾犯下這等大錯,固然有愚蠢的緣故,但更深一層的緣故,卻是慕容晟派人暗中挑撥——這也是此次流民作亂,楚王一係默不作聲的緣由所在。
事情鬨得越大,就越難以收場,趙乾就死的更慘,趙皇後也會成為紅顏禍水似的人物,受世人咒罵鄙薄,而她所出的皇子受母親連累,也再無登頂的希望。
燕琅沒有那麼多思量,也不會顧及朝中盤根交錯的勢力,抵達嶽州之後,便問罪賑災失利的人,先將趙乾抓出來嚴刑審問,又從他嘴裡掏出了十來個附從之人。
她慣來雷厲風行,此事也不例外,三日之內,便將賑災貪汙一案審理個清楚明白,到第四日,便將趙乾等十餘人壓到菜市口處刑,首惡趙乾罪大惡極,淩遲處死,餘者腰斬棄市,即刻執行。
百姓見州郡官吏庇護金陵使臣,早就不再信任官府,現下見這位年輕的君侯如此犀利公允,如何不感激涕零,再得知燕琅便是那位保境安民的博陸侯,更將她奉為神祗,尊崇之至。
博陸侯沈胤之的名字,又一次響徹海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