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章
車廂上刷著紐因鎮租車行廣告詞的雙輪馬車行駛在粗略翻新過的鄉間小路上, 因路麵沒有鋪過碎石子的關係,土路上留有深淺不一的車轍印,灰塵也相當大, 為了不被弄臟外套, 威爾女士隻敢把車窗打開一條縫隙。
這種舊式的兩輪馬車是沒有駕駛座的, 車夫隻能站在車廂後方,從車體上方抖著韁繩驅馬前行。
威爾女士在城裡已經多年沒有見過這種老式的馬車了, 好奇地回頭看向側上方、那位戴著草帽站著驅車的車夫:“不是說車馬司有小型客用鐵殼馬車對外出售的嗎,鎮上的租車行沒打算換車?我記得這批客用鐵殼馬車的價格並不比傳統馬車貴上多少。”
——從便宜耐用角度出發而從地球位麵的G省農機廠訂做的、以拖拉機&三輪車底盤為框架改裝成的鐵殼馬車, 意外地在這個世界大受歡迎。
有民間人士提出希望能跟市政廳車馬司購置這種皮實耐操、底盤堅固還自帶減震、就算翻車撞車也沒那麼容易變形更彆提散架的魔改馬車後,楊秋從善如流地增加了訂單……這批異界訂單已經盤活了G省幾家農機廠, 及上遊大大小小十來家五金零件加工廠,可喜可賀。
車夫不好意思地賠笑道:“咱們車行已經付定金給車馬司了,隻是前麵還有挺多人在排隊, 到咱們車行估計還得等到下半年。”
威爾女士“啊”了一聲, 這才回想起來那種小型的客用鐵殼馬車有多受歡迎——杜塔塔城市政廳原本是準備給掛牌伯爵領主安排輛鐵殼馬車當座駕的, 速度更快更穩更耐操、省了修車的功夫;實在是排前麵等著購車的人太多, 才不得不用從伊齊基爾家抄來的舊馬車湊合。
想了想, 威爾女士道:“等咱們因納得立機械廠的生產技術上來,鐵殼馬車也許就能不這麼難等了。”
因納得立的機械廠從地球位麵引進了成熟的生產線, 但因自產鋼材的質量問題和工人水平限製, 目前隻能生產一些要求不高的鈑金件、五金零部件,以及技術含量最低的手扶打穀機、手搖脫殼機、脫粒機、飼料破碎機等簡單器械。
想造出質量能與地球位麵一戰的拖拉機底盤又或是地球位麵能提供圖紙的微耕機、插秧機、收割機等應用性能更強的機械, 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但即使是這種連地球位麵華夏國五十年代技術水平都比不上的落後生產力,因納得立公營冶金廠、機械廠的出現,對於本地人民來說仍然屬於劃時代的變革。
一路顛簸回到少年時生活的小村,威爾女士就看見不少人家用土牆圍起來的小院裡, 大多擺著因納得立機械廠製造的簡單農用器械——尤其是那種四十厘米高、帶四個支架、整體為圓形的手搖玉米脫粒機,幾乎家家戶戶都必備一台。
像是一點四米高、一米寬的小麥脫粒脫殼兩用機,就隻有少數比較富裕的人家才舍得添置……這玩意兒與華夏國九十年代鄉村常見的木製外殼的稻米脫殼機類似,操作簡單、非常實用。
威爾女士服務於格裡家時一年回家一次,進入市政廳後工作忙了起來,這兩年隻是寄錢回來,並沒有時間回來看看。
時隔兩年再次回來,威爾女士發現村子變了很多。
村外的農田變多了,靠近大山的那片兒原本是樹林子的坡地被開墾成梯田,隔著很遠的距離,威爾女士也能看見有許多人在坡地上勞作。
貫村而過的小河岸邊多出來一座水力磨坊,威爾女士乘坐的馬車進村時,看到有幾名婦人正在磨坊前閒談著排隊,人群旁邊放著一小排麻布口袋,和一些籮筐、木盆之類的工具。
兩輪馬車在威爾女士的老家家門口停下,威爾女士提著外套下擺下車時,坐在路邊樹下挑選豆子的村婦們好奇地看過來,看清楚“外來的客人”是威爾女士,便紛紛友善地笑著招手:“是裡德家的威爾回來了呢?”
“嗨,威爾,你可有兩三年沒有回來過了吧?你媽媽他們都很想念你呢!”
威爾女士麵上帶笑地與她已經不太記得清誰是誰的村婦們笑著點頭,內心有些疑惑,她以前回來時可沒有這麼受歡迎過——這些村裡的婦人,不當麵拿她未曾結婚生子來嘲笑她是個“嫁不出去的老處女”就已經算是很客氣了。
威爾女士的母親聽見動靜,從屋裡出來,發現站在家門口的威爾,“啊”了一聲,驚喜萬分地迎出來:“看看這是誰回來了?威爾,我的好姑娘!”
威爾女士下意識展開雙臂與母親擁抱,又十分欣喜母親如此熱烈地歡迎她,又頗為困惑……兩年前她回來的時候,可不是這個待遇!
她還記得十分清楚,兩年前的春天,亡靈出現在威斯特姆的四個月前,那次她回來時,母親隻是焦急地催促她趕緊進門、彆在門口傻站著,免得被村人看到了會對他們家指指點點。
直到她把格裡夫人施舍給她的舊衣物拿出來,母親的臉色才稍有緩和;但也沒有讓她在家裡逗留多久,第二天就催促著她趕緊回城裡工作,免得雇主格裡家不滿。
而這次,母親就像是完全變了個人一樣,熱情得讓威爾女士都有些難以招架——她拉著威爾女士的手進了家門,替威爾女士放置行李、將外套掛到門口,又麻利地準備茶水點心,嘴上還不住地噓寒問暖。
有些受寵若驚的威爾女士,過了會兒才漸漸明白過來母親的態度為何會發生這麼大的轉變。
她才在家裡坐下沒多久,鄰居們就結伴上門來了。
這些曾經總是明裡暗裡嘲笑威爾女士“嫁不出去”的鄰居們,不住羨慕地、麵帶敬畏地打量威爾女士脫下外套後露出來的市政廳文員製服。
雖然她們也知道稍作掩飾、對上威爾女士的視線時會故意轉開去跟彆人說話,但在見多了各類人精的威爾女士看來,這種偽裝毫無意義……
原來如此。
威爾女士端起杯子喝了口水,內心默默想著。
她會將收入的兩成寄回家,也在信中交代過自己已經離開格裡家,在市政廳就職。
雖然她的收入待遇和社會地位,與曾經就職秘書司高級文員的格裡先生都不能相比——嗯,隻特指亡靈來之前的格裡先生——但在鄉下人的眼中,她跟曾經的格裡先生是沒有什麼區彆的。
威爾女士也是個普通人,當然也會有虛榮心,但家人和鄉民對她的這種誤解,威爾女士可沒法虛榮起來……因為她很清楚,這種“尊榮”、“體麵”,是有代價的。
果然,一屋子村人繞著彎子奉承了會兒,便開始有人旁敲側擊地打聽詢問能不能請求威爾女士幫忙介紹市政廳的崗位,文員乾員這種職務不敢想,進市政廳當當合同工、或是能去環衛局混個位置就行。
而在村人漲紅著臉詢問時,威爾女士的母親就一臉自豪地站在旁邊,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的女兒。
威爾女士知道,這是母親在借著觀察她應付村人的態度,來判斷她能利用職權為家人撈取好處的底線——如果連村人都能介紹去當合同工,那為家人謀劃更大的好處自然不在話下。
看來母親也很清楚……對於十四歲就送出去做工的長女,親情的束縛是極其有限的,貿然提出過分要求,被拒絕的可能性很高。
威爾女士心下微微歎息。
因納得立已經發生過數起員工受親屬影響、瀆職或濫用職權的事件,每次發生類似的事情,市政廳都會在各部門通報,讓各部門引以為戒,也會刊登到報紙上警醒世人。
威爾女士記得很清楚,她入職後勤司的第二個月,威斯特姆就出過這麼件事,領主塔特爾·喬大為憤怒,親自查辦相關人員,革職、降職十數人,牽連甚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