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昀回府的時間越來越晚,周韞常在深更半夜時聽見動靜。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眸子,就見傅昀剛褪了外衫,燭燈暖暗,讓周韞看不真切他的臉。
“……爺?”
傅昀動作稍頓,垂頭看過去,輕聲:
“嗯,是我,吵醒你了?”
周韞撐著身子坐起,腦子尚有些迷糊,傅昀彎腰碰了碰她的臉,周韞頓時被他身上的寒意驚醒。
她倒抽了一口氣。
傅昀見狀勾了下唇。
沒道理,他在府外日日忙碌,她卻睡得甚香。
幸而周韞不知他在想什麼,還能好聲好氣地和他說話:
“爺近日回來,越發晚了。”
傅昀摘了玉冠,覷了她一眼,隻平靜說了句:“傅巰死了。”
周韞茫然地看向他,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什麼?
傅巰死了?
她怔愣地眨了眨眸子,跟著重複:“死了?”
傅昀低頭整理著衣袖,沒有說話,任由房中陷入一片死寂。
須臾,周韞倏地瞪圓眸子:
“真的假的?”
她被這消息打得個措手不及:“爺前些日子不是還說,未曾尋到他蹤跡嗎?”
“沈青秋遞來的消息。”
傅昀平淡的一句話,打斷她。
周韞倏地噤聲。
她顫了顫眸子,不知為何,忽地有些不敢對上傅昀視線。
莫名其妙地心虛。
夜色很深,似濃鬱得化不開,四處寂靜無聲。
傅昀站得離床榻稍遠,若離得近些,許是周韞就能聞到他身上隱隱傳來的血腥味。
沈青秋將消息傳給他的時候,他親自去確認了一番。
怕不過又是空歡喜一場。
可最終的確如沈青秋所說那般,這次死的的確是傅巰。
隻不過……
傅昀深深地垂眸看了周韞一眼,又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
他沒說的是,沈青秋的模樣可不大好。
他去沈府時,沈青秋半倚躺在床上,臉上血跡模糊,傅昀眼力甚好,沈青秋臉頰邊緣被刀生生劃開的痕跡存留在上方。
在地上,傅巰身子倒在一旁,胸口插著一把匕首,入骨三分,甚深。
血跡順著傷口,流了一地,滿屋的血腥味。
而傅巰臉上仿若有絲驚訝,但更多的卻是輕諷。
燭光點亮房間,沈青秋半跪在地,上半身靠在床上,一雙手皆是血,指節輕抖著。
他沙啞著聲,木然地看向傅昀:
“殿下……怎親自來了?”
傅昀擰緊眉心。
他查過沈青秋的身世,自然知曉傅巰對沈青秋的恩情。
見此一幕,傅昀有些心驚,卻也不由得生了狐疑。
沈青秋為何背叛傅巰,轉而幫他?
竹銫跪在一旁,不住擦著眼淚。
傅昀心中疑惑甚多,可對上沈青秋視線那刹那,卻最終什麼都沒問。
他彎下身子,沉聲問:
“本王替你請太醫。”
沈青秋卻搖頭,苦澀地勾了勾唇:“不必了。”
話雖對傅昀說著,視線卻落在一旁倒在地上的傅巰身上,他臉上傷口已停住流血,卻依舊叫人觸目驚心。
竹銫在聽見他的話後,倏地抬頭,不可置信道:
“大人!”
沈青秋沒理會他,隻緊緊攥著衣袖,他突兀咳嗽起來,似要將半條命咳廢了一般,身子不住地顫,臉色潮紅。
他額角青筋暴起,眼底殷紅,隻看他這副模樣,就可猜到他如今承受了多大的痛苦。
傅昀眸色頓時生變:“李安!去請太醫!”
他身後一緊身侍衛,拱手忙退下。
沈青秋似要開口阻攔,可不待他說話,卻又是一陣咳嗽。
竹銫忙過去扶著他,替他順了口氣。
傅昀鎖眉,走近他,冷聲質問:
“沈大人這是作甚?自殘嗎?”
沈青秋牽強地扯了下嘴角,他忽然對上傅昀的視線,下了逐客令:
“殿下,時候不早了,你該回府了。”
傅昀眯起眸子看向他。
沈青秋幫過他數次,可對他態度卻不冷不熱,完全沒有投誠的意思。
傅昀靜默片刻,移開視線:
“屍體,本王要帶走。”
卻不想沈青秋擰起眉,壓著咳嗽,冷淡道:
“太子傅巰早被葬進皇陵,如今倒在這兒的,不過是夜襲沈府的一介賊人罷了,不勞殿下插手了。”
冷冷清清的一句話,卻是明明白白地拒絕。
傅昀稍頓,似猜到他要作甚,垂眸深深看了他一眼。
“罷。”
他轉身要離開時,忽地身後人叫住了他,傅昀聽見那人虛弱的聲音:
“殿下,這世間若有人予你恩情,殿下會何為?”
恩情?
傅昀眸色暗沉了些,若這世上,誰曾對他有恩,那不過去世的珍貴妃罷了。
他沉默了會兒,才冷聲道:
“銘記在心,必定回報。”
沈青秋無力倒在床榻上,卻牽起唇角笑了笑。
一雙清雋的眸眼,似濕潤了些,又似釋然。
他說:“是該如此。”
傅昀走後,房間中陷入一片死寂。
半晌,竹銫抬起頭,有些不解地看向沈青秋:
“大人,你說若有恩必該回報,可……”可殿下對大人,不也是有恩嗎?
竹銫張了張嘴,剩餘的話皆堵在喉間,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