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天,似火燒。
雖然,上前進屯兒感受了接連四天四夜的大雨。
但是,雨後並沒有讓上前進屯兒變得多麼涼爽,反而是更炙熱了一點。
不過也不意外就是,畢竟現在是八月呢。即便上前進屯是在這麼一個南不南北不北的位置上,也不能抵擋八月的炎熱。深更半夜,也沒有一點風。
村裡的土路上,晃晃悠悠的出現了一個身影。
宛如柯南裡的小黑。
更恐怖的是,她一身黑衣,與夜色融合,手裡提著一個木架子,上麵掛了白花花的紙紮人。若不是眼神兒好的近看,都看不清這還有個人,隻能看到紮的紙紮人和她身後的花圈。再有細心一點的,還能聽到女人粗粗的喘息聲。
哼哧哼哧的。
村裡的二流子土狗子深更半夜的出門,打算去地裡偷紅薯。
大雨過後,人人都看得出今年減產是必然,大家都愁,他這樣全家奸懶饞滑工分少的人家,那肯定是就更分不到多少糧食了。土狗子可不想餓肚子,大冬天餓肚子的滋味兒,他太知道了,那是一點都不想再感受一次的。
正是因此,土狗子率先就瞄上了地裡的紅薯。
彆的糧食還不到成熟期,蘿卜白菜的又吃不飽。隻有紅薯是最實用的。雖然現在還不到起紅薯最好的時候,但是稍微差一點,也不防事兒。
再晚一點,大隊組織起紅薯,他就沒機會了。
近來糧食就要熟了,地裡都有民兵守著。
上半夜,土狗子是不敢來的,他掐麼著時間算著,等到下半夜,才敢出門。
下半夜好啊,大家都扛不住要睡了,到時候他還不手到擒來?
土狗子越想越歡實,覺得今晚兒的月色都格外的好,他躡手躡腳,卻又步伐輕快,眼看就要到地裡了,土狗子悄麼悄的繞過大路,奔著地角的窩棚而去。
他可是個有成算的人,曉得先確定值班的人睡了。
大夏天的,也沒有什麼冷的,窩棚又不算打的特彆的嚴實,他繞到後頭,輕輕扒拉,果不其然,今天負責看守的兩人都昏昏欲睡。土狗子坐在窩棚後麵兒,等著這倆人睡著。
白天勞作,晚上不睡,這哪裡扛的住?那肯定是要打個盹兒的。
但是土狗子就不同了,為了今晚的行動,他白日裡睡了一天,現在神采奕奕。
土狗子坐在窩棚後麵,琢磨自己能挖多少,他老爹老娘可把地窖都倒騰好,擎等著今晚的收獲呢。越想越美,他的心情也是越好啊。土狗子又等了一會兒,要看一人頭點的厲害,另一人已經躺在了小床上。
他起身準備奔著田裡去,隻是剛起身,就看到了讓他肝膽俱裂的一幕。
遠處,竟然有好幾個的白色的紙紮人,招搖過市。
他們身後,是一串花圈。
月光之下,土狗子看的真真兒的,七八個紙紮人並肩而行,飄飄忽忽。上麵的白幡子,隨風飄蕩。
這可是八月,一點風也沒有,熱成狗的八月!
哪裡來的風?
土狗子整個人如同被凍住,整個人動都不敢動了,這樣炎熱的八月,他生生的嚇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眼珠子都不敢眨一下,隻能看著這些紙紮人忽忽悠悠的向前飄。
突然間,一個紙紮人突然就側向了他的方向,土狗子啪嘰一下子就摔在了地上,整個人趴在地上,顫抖的像是篩子,他將臉埋在土裡,一點都不敢多看。
土狗子摔倒的動靜兒,一下子就驚醒了窩棚裡的兩個人,他們瞬間一個激靈,生怕有人偷糧,趕緊出來,好懸一個大馬趴。
不遠處的路上,小鬼兒悠悠蕩蕩的向前,雖說現在是破四舊,打倒封建迷信,但其實真的有幾個人相信科學,就很難說了。特彆是這樣的鄉下地方,嘴上說著打倒封建迷信,但是心裡可真不是這麼想。
兩個大老爺們嚇了一跳,幾乎像是逃命一樣,飛快的竄到了窩棚裡,兩個人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他們動作飛快一氣嗬成,愣是沒看見已經恨不能將自己埋在土裡的土狗子。
他們看見的這個,不是旁人,正是徐莎。
徐莎雖然這段時間吃的也挺好,一直補著,但是誰也不是一下子就能吃成一個胖子。徐莎體力還是沒有那麼好的,她大喘氣,覺得自己扛著這麼多東西走過來,嗓子都要竄煙了,怨念的說:“我可太累了。”
此時徐莎距離地頭兒已經不算遠了,也許在窩棚裡的人聽個不真亮。但是土狗子是聽得清清楚楚的。
徐莎還在碎碎念:“我可太累太累了!”
地頭兒這邊也沒有什麼人家,所以徐莎倒是也沒刻意的壓低聲音,她呼呼喘息,給自己打氣:“快了,我很快就到了!”
徐莎不說話還好,一說話,這下子倒是給現場三人更是嚇的魂飛魄散。
這她娘的開口的還是個女鬼,女鬼再叫累!
他們,他們怕死了!
他們好怕怕!
幾個人都使勁兒的埋著臉,看不見,就當不存在。
徐莎哪裡曉得有人看見她了啊,她辛辛苦苦的扛著這些“家夥”奔向了她小夥伴的家。徐莎一路很快的到了診所,輕輕敲門。此時江楓剛穿上外衣,乍一聽到敲門聲,頓了頓,來到了門口:“誰啊?”
徐莎:“是我!”
聽到是徐莎,江楓沒有猶豫拉開大門,這一開門,好懸也嚇個倒仰。
“臥槽!”
謙和溫潤的男青年,也會講臟話!
徐莎從紙紮人後頭兒探頭,說:“是我啦!”
江楓:“………………”
他微笑看著徐莎,緩緩說:“你深更半夜,帶著這個來看我?”
徐莎撓撓頭,不好意思,但是還是直白的說:“我也沒有辦法呀。我家藏不下,我隻能送到你這邊了。”
這個時候,徐莎第一萬次感慨,有個小夥伴,還是獨居的小夥伴,就是很好很好的!你看,關鍵時刻很頂事兒的。
江楓:“這個有點大,拿進拿出都不方便。”
頓了一下,他說:“你給我吧。”
他從徐莎手裡接過東西,順勢攀上了牆,不過兩趟,就將東西都轉移在了棚頂,說:“你進來吧。”
說完之後又有點猶豫,畢竟深更半夜孤男寡女,但是又一想,他們孤男寡女的時間還少了嗎?這麼一想,也就無所謂了,他說:“進來,你嗓子怎麼沙啞了?”
徐莎哎了一聲,進了門,說:“累的唄?我在夢裡就累個夠嗆,出來又累個夠嗆。”
江楓探頭左看右看,確定沒問題,關上了門,說:“你怎麼準備了這麼多東西?”
徐莎:“你不是說想嚇唬白蓮花的哥哥嗎?那你看,有什麼比這個更能嚇唬人?”
江楓:“……”
徐莎驕傲:“我也算是不錯的一個小夥伴了吧?”
江楓點頭:“你還真是很不錯,十分的特彆。”
特彆到沒有人跟你一樣半夜送紙紮人和花圈。
江楓:“你咋拿出來的?”
徐莎:“硬塞唄,不過我家門比你這邊大一點。不然我還真是不好搞。你可不知道,為了拿這個,我跑的多累哦。眼看時間都要到了,我這跑的飛快。好在關鍵時刻我沒有耽誤事兒。我跟你講哦,那個紙紮人好高檔的,下麵還有個可以按動的小裝置,一按下去,紙人手裡的白幡子就會被吹起來飄蕩,可棒棒了。”
江楓:“……那,你也好棒棒哦。”
徐莎微笑,不過很快的,緩緩說:“你這話,怎麼像是嘲笑我?”
江楓立刻正色說:“我可不是那樣的人!”
徐莎長睫毛忽閃著盯著江楓,江楓:“我們可是小夥伴。”
徐莎:“勉強相信你好了,哦對了,你用完了得給裝置扯下來,不然會有人猜到的。”
她這人就是這樣的豁達又心思縝密,嘻嘻!
徐莎很快又開始翻包:“哦對,我還有好東西給你哦。”
江楓好奇的看:“什麼?”
徐莎:“我沒細看,不過都是藥,我覺得你應該用得上。”
要說這個,江楓還真是立刻高興起來:“謝謝你。”
徐莎:“我還給林小妹準備了鈣片,都在一起,你自己分辨吧。”她嘩啦啦的都給倒了出來,說:“你說這世上怎麼就有我這麼仗義的人啊!”
江楓嘴角翹的高高的。
徐莎:“這個是麵條,我留了一些,這一袋子給你。”
江楓看著雪白的麵條,怔了一下,又看徐莎。
他沉默半響,說:“你是第一個對我這麼好的人。”
徐莎挑眉,隨即笑嘻嘻的說:“原來一袋子掛麵就能給你收買了。”
江楓若有似無的笑,說:“不是多少,而是第一次會有人想著我。”
他低頭看著徐莎,笑容不算明顯,但是眼睛卻滿滿都是笑意,眼睛都有幾分彎彎的。徐莎:“你好高興的樣子。”
江楓:“你去問問,村裡不管誰家都可以,誰家得了這麼好的麵條不高興?不高興才是傻子呢。”
他看著徐莎已經倒騰空了包,說:“我送你回去?”
徐莎:“不用的。”
江楓:“彆,我還是送你,不然我不放心。你嗓子沙啞,我這邊有適合的草藥,你早上讓你姥給你熬一碗水喝。”
徐莎點頭:“好。”
他們往回走的路程,就快了很多。
徐莎來的時候,要顧及手裡這些東西,所以不能走什麼小路,倒不是怕小路走不開,再怎麼也不至於走不開。而是基本上的小路都是住家兒密集,雖然深更半夜的,但是徐莎還是怕嚇到人,畢竟這年頭兒大家打骨子裡還是更相信的。
但是回去就不同了,兩個人也不走大路。
江楓很快的將徐莎送回家,他今晚,還有下一步計劃……
兩個人來回沒走一條路,徐莎也不知道,自己還真是嚇到了人。
最起碼,兩個看著田地糧食的和土狗子都嚇的肝膽欲裂,土狗子趴在窩棚後麵,感覺每一秒都像是一天那麼長,他顫抖著好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他鼓足了勇氣抬頭。
沒人!
哦不!
沒鬼!
土狗子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生怕給鬼招來,也顧不得什麼偷紅薯了。撒丫子就往家跑,一邊跑一邊哭,眼淚嘩嘩的,娘啊!這事兒真是太嚇人了!
他還不想死啊。
而此時,在窩棚裡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的兄弟二人組聽到飛快的跑步聲,壓低聲音,抖著說:“這鬼好像再跑!”
“憋說話了!”
土狗子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誤以為是鬼了,他一路跑掉了鞋,哭的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終於竄到了家裡。土狗子一家都是懶貨,聽到土狗子的計劃,雖然覺得不太好。
但是,又不用他們偷,他們就接應一下,嘴上說著“不好吧”,心裡卻又是偷偷讚同的。
他們不敢偷,但是又想吃飽。
隻能讓土狗子來了。
土狗子是個二流子,跟周遭幾個大隊不學無術的都有來往,膽子大得很,手腳也麻溜兒。
土狗子娘:“咱家老四彆的優點沒有,就是膽兒大。”
土狗子爹:“這話不假,估摸著,他不能少挖,你說咱們要不要去接應一下?”
土狗子大哥窩窩囊囊小聲兒:“不、不必了吧?”
土狗子大嫂趕緊點頭:“這要是被抓,可咋辦啊!”
這話引來土狗子爹娘的白眼,土狗子二姐嫁了,三姐還沒嫁,她喜氣洋洋:“等老四回來,咱們也能好好吃一頓。老四就是膽子大……”
“娘啊,救命!”
一陣淒厲的慘叫聲傳來。
土狗子一家個頂個兒摔下了炕!
也虧得,他們家住的偏遠,是在山下,這邊兒人家不多。
土狗子爹娘立刻出門,土狗子屁滾尿流的竄進來,一張臉白的像鬼,他哆嗦著叫:“娘啊,我見鬼了!”
一家人看他一個紅薯葉兒都沒拿回來,趕緊問:“咋了?不是去偷紅薯?見鬼?咋回事兒?”
土狗子一家可沒覺得土狗子是裝的,就看他的鬼一樣的沾土臉色,渾身上下到透漏著深深的絕望,還有他濕漉漉的褲子……反正,裝肯定不是裝的。
到底咋回事兒。
為啥褲子濕了,就……尷尬的不提了吧。
土狗子一手拉著爹,一手拉著娘,叫:“你們不知道,我遇見百鬼夜行了!早先聽過百鬼夜行,我沒放在心裡啊!我尋思都是老人家坑騙我們這些小崽子的!但是誰曾想,真的不是啊!真的有這麼回事兒啊!我還聽到女鬼說話了,她一直叫好累,一直一直叫……還說,快到了!我都要嚇瘋了……你們不曉得,這天哪有一點兒風?可是那白幡子迎風招展啊!娘啊!我不行了,我真是要嚇死了……”
土狗子有些語無倫次,但是到底是給情況說了個七七八八。
鑒於這人太過的悲慘,大家也都驚的不知道說不出話了。
“老四,你這運氣也是錯了,一般人遇到這樣的事兒,哪兒還有命?你怎麼說也全身而退了啊!”土狗子大哥大狗子乾巴巴的安慰他。
不過,並沒有安慰到他。
土狗子哭咧咧:“嗚嗚,大哥,你跟我一起去就好了,咱們還能互相照應。人家大虎二虎兄弟倆,就互相有個照應……”
大狗子:“……”不,我不想見鬼!
土狗子娘:“大虎二虎也見著了?”
土狗子:“可不嗎?這倆家夥平日裡吹牛逼以為他們多能,還不是竄到了窩棚裡抱團取暖!”
土狗子爹隻聽著就嚇了個夠嗆,他說:“彆偷了,咱家彆偷紅薯了。我看這女鬼八成是累死的,哪裡見得了不乾活兒的奸猾之輩?咱們還是乾活兒,還是好好乾活兒吧。”
一家人都覺得甚有道理,抱在一起瑟瑟發抖。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就聽到有人提及昨晚鬨鬼的事兒。雖然土狗子不敢說,但是大虎二虎不可能不說啊。不過大家又不像土狗子家人見到土狗子那狼狽的慘狀。自然是將信將疑。
土狗子娘:“我相信大虎二虎。”
大虎二虎感動的看向了土狗子娘,心說這老太太雖然平日裡偷懶,但是人倒是實在的。
而站在土狗子娘身邊的,正是徐婆子和兒媳古大梅,她們倒也不是不信,畢竟,大虎二虎也不是那嘴上沒把門兒的小子,還是多少靠得住的。
徐婆子:“這事兒,你們也是運氣了,虧得這鬼沒對你們乾啥,不然這有的吃虧的。”
大虎二虎飛快的點頭。
大虎說:“女鬼嗓音沙啞可怖的叫好累……”
二虎說:“女鬼說快到了,不知道要去哪兒。”
村裡人都圍在這邊,其中一個不咋信的人說:“呦?這鬼還能說話啊?該不是有個人路過。被你們誤解了吧?”
不得不說,這人陰差陽錯真相了。
大虎二虎:“才沒,我們還看見花圈了!”
土狗子今天可勤奮乾活兒了,他嚇都要嚇死了,不使勁兒乾活兒,他就覺得自己時間多要胡思亂想了。他高聲又堅定的附和:“我相信大虎二虎!”
大虎二虎:“……”
這土狗子雖然總是在外麵瞎混,但是人可以的。
村裡因為鬨鬼的事情,傳的沸沸揚揚,徐莎自然不可能不知道,她、她真的好心虛啊!
徐莎本來是不想嚇到人的,可是,咋還嚇到人了呢……嚶嚶!
徐莎覺得好愧疚!
可是越是愧疚,她越是不敢參與這個話題。生怕被人發現是她搞得小動作。
方建國:“大隊長,這事兒不管是真是假,還是得跟村裡人好好說道說道,現在到處打倒封建迷信,咱們大隊這樣不行的。”
他是個當兵退伍的,其實不咋相信這個。
但是村裡人都相信,他也不好就說這世上沒有鬼,跟大家唱反調兒。
大隊長點頭:“我曉得。”
徐莎:“……”
我不說話我不搭腔我不存在……
大隊長:“我過去看看吧。”
“我跟你一起。”
“我也去!”
徐莎雖然儘量裝做不存在,但也跟著起身,說:“我也去。”
她這次真不是好奇,而是想去看看人嚇個什麼樣兒,不行偷偷補償一點吧。
畢竟,誰說心理創傷不是創傷了?
雖然是無心之失,但是都是她的錯。
大隊部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就來到了地頭兒,大家今天乾活兒可不用心,都在說這些事兒呢。
土狗子聲音格外的大:“我不管你們咋想,我是相信大虎二虎的,他們啥時候說過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