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入V三更(1 / 2)

【第一更】

天上雲層漏開一線月牙兒,柔和清淡光亮,讓夜幕如抖開的黑紗中、造了一點夏日螢火。

那麼多人的仆婢全都驚愕張嘴、舌橋不下,王爺的反應,突如起來得實在強烈誇張。

蘇友柏先是站回廊上愣住,久久回不過神,直過好須臾,素絹輕聲道:“……蘇大夫?蘇大夫?”

素絹表情尤為複雜。“他們現在還是夫妻,不是嗎?”

仿佛要向男子極力證明著什麼。

蘇友柏回頭一震,才俊麵陣紅陣青,眯著眼,一副雲淡風輕不甚在意,袖下拳頭卻早握得死緊。

素絹自然注意到了,低垂了眼簾,隻是歎氣:“蘇大夫,咱們還是走吧,隻要他們一日還是夫妻,我們就都拿他無法,是不是?”

蘇友柏艱澀長籲了口氣。

隻得寞然鬱恨寡歡,轉身慢慢走下了階沿。

“——蘇大夫!再,請您留步!”

素絹忽然慌忙一震,想起什麼,趕緊追過去。

蘇友柏苦澀一笑:“素絹姑娘,你有什麼事嗎?”

小院夜色昏蒙,人也已經是漸漸寥落稀少了。

素絹想了半天,顧左右無人,便道:“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蘇大夫?”

蘇友柏:“素絹姑娘,請講,在下願意洗耳恭聽。”

素絹微微一笑,欠了個身,方正色輕聲道:“蘇大夫,您是心悅我家小姐的,對麼?”

蘇友柏霎時俊麵駭然驚惶。

“蘇大夫。”

素絹趕緊道:“如果,不是喜歡的話,那麼,您又是以什麼名義在咱們王府住這些年,一不求診金,而不求任何回饋贈予,三還要隨時應付咱們王爺那時好使壞的暴戾脾氣,而依你的個性,好像,又是不會受這些窩囊氣的?”

蘇友柏忙道:“我是大夫,治病救人、把他的那腿醫好是天經地義!是我的本分!”

素絹笑了:“是嗎?那麼,蘇大夫背上那些傷請問又是怎麼來的呢?”

蘇友柏一驚,徹底被問怒了:“這不關她的事!……我、我是說,這不關你家小姐的事。”

素絹道:“蘇大夫,你彆急,我有說這是和我家小姐有關嗎?我現在,不過是很想從你嘴裡套出個真話來——你,是不是喜歡我家小姐、你很鐘意於她?”

蘇友柏目光躲閃逃避,趕緊道:“你這樣說,詆毀我不打緊,但侮辱毀了你家小姐的名節清譽就實在太過分放肆了!”

素絹道:“我家小姐的名節清譽自然重要,但是,假若她和現在這位丈夫合離了,就不是有夫之婦了,而是一個自由身,難道不是嗎?”

蘇友柏瞳孔大駭,一時間,被問得步步逼退,心跳如雷,不知如何形容時下心境。

***

廂房中,層層瓔珞珠簾甩動搖晃不已。

男人自那樣氣勢洶洶將蔻珠扛了回房,往床上一丟,表情模樣如要吃她一般,脫衣服、三四兩下扯腰帶……蔻珠開始時自覺受辱,掙紮、抓咬,忽然,她也抖著肩,捂著臉,笑了。

她明白了!

一瞬間醒悟過來是怎麼回事兒,男人今兒晚上喝了些酒,都說,酒能發瘋——

不,他可不是發什麼瘋,他是借酒狂吐這幾年的躁鬱、受辱、憋屈,最最重要的,是自尊上的打擊。

她看著他那麼亟不可待俯身親吻要她,俊麵潮紅,呼吸紊亂,漸漸地,蔻珠也不打算做任何抵抗了。

男人與女人、尤其夫妻間的這種“廝殺交戰”,你抵抗了,便是一種受辱。

類似於一個施暴者、和受暴者間的不平等關係。

但是你躺平了來好好享受,就是另一層意思了!

這種事,他憋屈,她何嘗也不委屈可憐?

——

他一次次掐著她細腰粗蠻肆野地要她,蔻珠迷醉惺忪的眼波、也隨之久遠恍惚——

他們成親了也不知好久,男人始終不肯接納她、要她挨近、或者要她來服侍照顧自己。

說起,這還是要歸功於自己當年臉皮夠厚夠無恥,有一天深夜、他剛洗浴完畢,紫瞳小心翼翼服侍他上床然後就輕手輕腳退下了。

蔻珠後來常想,得多虧了紫瞳的暗中相助——看來要接近他,首先要打動他身邊的小心腹果真是管用的。

她一身薄紗弊體,把自己打扮得既像仙女、又像隔盤絲洞裡的女妖精,輕輕撩開簾子、走近了男人床畔……那個時候,可以說,蔻珠自覺把她一生,尤其作為一個女人、一個名門閨秀大家小姐的放浪、無恥、卑微、下賤,淋淋漓漓施展到極限儘頭。

……

好在他當時也算滿足無比了!

事畢,帶著一種極致恨的愜意與滿足,用一雙複雜放光清亮的幽深黑瞳凝視著她,俊麵潮紅,緩緩地閉上眼,從胸口長吐了一氣:

原來嗬,他還是個正常男人,如此看來,連紫瞳那個會走路的小畜生也不定及得上他。

他笑著,笑得越發扭曲、驕傲而陰鷙。

……

這天晚上,他一次次地狂放縱情,蔻珠舒舒服服,閉著眼,就一次次地放肆了躺平享受。

她欠了他,這種事,他其實何嘗不也欠了她。

做個女人,可真好啊!

居然還有這種滋味,那種被壓製帶勁兒的爽感。

***

更深夜儘,眼見著桌台上一截截紅蠟燭從方才寸許、快燃沒到儘頭。

也不知這天晚上此倆夫妻統共鬨了有幾場,大汗淋漓,都如從河水裡剛剛撈出來一樣,各有各的饜足,彼此嘴角俱銜著輕鬆滿足的愜意。

墨發交纏著,她的頭枕在他手腕,虛虛閉著眼睫。

他的唇並且忽然不知何時湊過來,在她汗濕額頭,輕輕“啵”地一聲,他吻了她。

蔻珠五官一下子抽搐戰栗著,全身四肢百骸、僵硬在這突如其然的、男人親吻中。

——他第一次吻她!

真真說來慚愧好笑,那麼多年了,哪次事畢,不是像個工具人被他事後饜足了、順手不耐煩地一推。

而他現在居然吻她!

吻她!

【第二更】

男人最近時日仿佛是要將積蓄多年壓抑、男人雄風給統統發泄出來,白天對蔻珠纏鬨不休,夜裡就更不消說了。

當著很多下人麵絲毫不避嫌,隻興致一上來,把女人或抱或扛,背著拽著,就又弄回廂房,蔻珠直覺這兩天腰也快斷了,路都走不穩。

事畢兩人仿佛都有種餐後吃飽喝足的剔牙愜意。

男人腿痊愈以後,就跟換了個人,不顧蘇友柏勸阻,至於騎馬,跑腿,練拳,爬山,學習遊泳樣樣不落。

這天,又是個傍晚,平王又一次被老皇帝召見進宮,也不知父子談些什麼事。

“王爺!”

回畢,雍容閒雅、身形俊逸的美男子,站在月下燈影迂回長廊。紫瞳靜靜走過來報道:“王妃說,煩請王爺您這會得空去聽雨軒小酌一回,今夜,她有很重要的事打算跟您商量!”像是擔心他不去,紫瞳忙又笑道:“王妃說,這次的事,無論怎麼樣,請您好歹賞個臉吧!”

平王細想,估計是女人想玩什麼新鮮情趣花樣,回想兩人最近床帷間事種種,不覺嘴角翹起,點頭,頗為愜意賞臉輕嗯一聲。

***

聽雨軒台階前栽種一叢翠玉芭蕉,昨兒晚上一夜雨後,今日簷下還滴著斷斷續續雨水,那斷續的雨水如大小玉珠濺在蕉葉,一會兒便又順著葉尖輕輕滑到地麵去了。素絹目光遲疑看著窗外的雨滴,思想什麼,她仔細地布菜、擺碗筷。蔻珠今日打扮尤其隆重,她對素絹說:“一會兒他就要來了,我跟他單獨聊,你先下去。”

素絹道聲是,趕緊收拾完畢輕輕退下了。

蔻珠眉眸悵然歎了口氣,外麵,月亮鑽出雲層,居然又是個滿月,她突然生出一種惶恐,但凡月圓月滿,就總會覺得自己的人、生即將麵臨不知哪來的虧損禍亂。

“……王爺。”

蔻珠欠身,他好歹還是賞臉來了。

盞茶的功夫,平王李延玉負手孑身果然來了,他一撩衫角,瀟然入座。“什麼事?”

蔻珠對坐盯著他注視良久,“王爺如今,就好像變了一個人,變得妾身都快要不認識了。”

平王輕眯星眸,從酒桌豁然端起一白玉酒盞,仰首喝了口。“快說。”

他很不耐煩,“本王最近有很多事要忙。”

可沒功夫陪她在這裡悠悠閒閒談情說愛。

蔻珠曬笑:“妾身知道王爺事多繁忙,不過,王爺最近就是再忙,也要抽出一點時間功夫來,因為妾身今天,要找王爺所商量之事實在重要——”

“重要到,涉及你我將來的一生。”

平王立時怔然,方慢慢放下手中杯盞。

***

蔻珠起身緩步慢走至軒館窗前,抬頭凝視漏窗外那一輪金烏。

“算起,妾身與王爺自總角就相識了——彆的夫妻,這樣可以稱之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妾身每每讀至李白的那首《長乾行》,讀至那一句‘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

她一邊說,眼淚潸然簌簌滾落:“就忍不住心酸悲涼——那詩,寫得真是太美太美了!”

她搖頭,轉過身,伸袖擦拭自己眼角。

男人似心有觸動,卻故意不去看她那臉。“我們兩個……不算。”

他寡情寡義,硬著心腸,說。

“是不算!”

蔻珠亦頷首讚同說道:“以前,我姑母老常給我說,她雖貴為一國皇後,聖上也很尊重她,而麵對聖上的尊重,卻也不是靠著她的算計得來——她告訴我,人啊,這輩子,再聰明,再會算,可算得過機關,卻算不了命盤!算著算著,總以為什麼都算計好了,卻不知哪天哪日,頭頂一片烏雲砸下來,而你呢,嗬,所有的算計覆滅毀於一旦,所以人呐,是鬥不過天的!不要忙著和老天爺耍橫!”

“做人,還是要有一顆赤子之心比較好。”

接著,她又一頓,娓娓又道:“這話是真的!在沒將王爺您弄壞以前,我以為,我當算是個十分圓滿的女孩子,雖母親去得早,到底後娘沒有虧待過我,相反,比之親女兒還要疼還要寵溺;我父親是開過名將之後,又被聖尊策封為大將軍王,我被無數人就那麼疼著寵著,甚至於父皇的大腿膝蓋,我都有去做過的,他說我長得很乖巧很可愛……”

“嗬,可笑的是,我當時以為自己真的很討人喜歡,真的可愛乖巧,便越發驕縱得沒邊際了!”

“籲!誰說不是啊?想起我的童幼年時光,總會覺得就像一朵綻放著嬌豔紅瓣兒的牡丹花,唯一的憂愁,是站在對麵的那個男孩子——就是王爺您,很討厭輕視我的樣子!”

李延玉不自覺伸手,揉自己鼻梁骨:“罷了罷了,不說了,本王不想過來聽你絮叨這些。”

蔻珠卻自顧自地,仍說:“可誰知道,我的年少時光,從白的那麵,驟然翻到黑的那麵,就連一點預兆、一點承轉啟合都沒給我!”

“王爺!”

她哽著:“咱們兩個,都是被老天命盤給耽誤的兩個人,命運讓我們老早相遇,又老早地結出孽果,誰都沒有算到過,你沒有,我更沒有——”

“咱們這輩子,誰知道,接下來還會發生多少不幸運的故事呢?我對我倆的前途命運,一點信心也沒有。”

“月滿則虧,水滿則溢,這也是我最怕抬頭看這窗外滿月的緣由——現在,您好容易痊愈了,阿彌陀佛,也是老天爺開恩。”

“但是,我總覺得咱們兩個人,路既走到這裡,差不多是不是可以告彆了?要不然以後……”

平王冷眯眼:“——告彆?什麼意思?”

蔻珠鄭重一撂裙擺,跪下:“王爺,是我欠您在先,我給您道歉,說對不起。”

平王震住。

她輕輕又一磕頭,爾後抬頭淚眼婆娑:“那天,我問王爺,如果這次真的可以站起來走路,你最最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她泣然一笑:“你說,你想爬山,跑步,看遍山川,走遍大漠,天涯海角,都任你行走——”

“其實,我還沒認真告訴過王爺,對我來說,這輩子最最大的夢想,何嘗不也是這樣呢?”

窗外陣陣夜風吹著芭蕉梧樹,有葉子在片片抖動飛舞。打個璿兒,好幾片落葉飄進漏窗格裡。

蔻珠靜靜站起身來。

平王用手有一下沒一下敲著桌沿邊,指頭蜷曲輕叩。

蔻珠續道:“王爺,咱們倆個,就此結束吧!您把我休了也好,和離也罷……我們兩個,總之不能再綁在一塊兒了。”

“我們倆,是孽緣!”

***

總之……我們不能再綁一塊兒?

平王右手指輕敲點著桌麵,仔細品咂這話。以至還有那句“休了也好,和離也罷”……

他的眉心突突跳起來,太陽穴也像被人拿針狠狠刺了一下。——這又是怎麼回事兒?

她用那樣赤城平靜坦然的目光專注凝望著他,在等他作回複。

他豁然從凳子上一立而起,操起桌上那盞白玉杯往地一砸。

玉瓷碎裂之聲分崩離析,驚人心魄:“——和離就和離!”

他冷哼,閉上了眼,努力讓胸口平緩調整呼吸。卻不知為何偏那胸口、越發一陣陣抽疼得緊。

和離就和離……可不是,本就應這樣,他們兩個,早就該大路兩邊,各走各的。

他一直煩她,那麼厭她,不喜歡她,以前是她死乞白賴非要嫁給他,看她日常小媳婦模樣,種種委屈求全,伺候他這樣那樣的。

現在,平王李延玉也自知女人把自己所謂的“罪債”贖完了。她贖完了……他也站起來了。她也不會再繼續對他死纏著不放手了。各得輕鬆太平。他們兩個,從此橋歸橋、路歸路的……這樣子多好。

平王點點頭:好,很好!

他逐漸也變冷靜下來了:“好!和離吧!本王同意!你選個日子。”

蔻珠莞爾露齒笑了:“那,多謝王爺成全!”

跪地又是鄭重感恩一叩首大禮。

蔻珠後又一壁將早已備好的東西物件兒拿出來——

是個鑲嵌螺鈿花紋的紅木長條匣子,她用蔥般手指輕打開了蓋,是和離書:“王爺!”

蔻珠把那用紅細線卷起捆紮的和離書雙手高舉,慢舉過了頭頂,遞給男人道:“這封和離書,是需要王爺您親自簽字蓋私印的,隻要您蓋完了印,然後煩請前往宮中麵聖求陛下一趟,看能不能求得父皇老人家同意……妾身是想,父皇他對這事兒應當是同意的——時下,妾身的家族不但衰微,已經徹底沒落,妾身早也不是什麼名門閨秀,曾經的袁氏大族,早已凋敝散儘,王爺如今雙腿既好了,前途也許指日可待,而陛下說不定會重器重於您——到時候,可能會有新貴良配,由著殿下您萬般挑選……”

她口齒清晰利落、很果斷說完。

緩抬起頭來,不止幫他分析以後前途後路、新貴良配諸事,就連若是陛下不同意等麻煩事也思考周全了。

平王手指微顫,也不知是怎麼接過那封《和離書》,麵無表情盯著她看,盯了須臾,把紮在上麵的紅線繩用手一扯,抖了打開看時,隻見上麵字體柔美秀麗、婉約清雅,是用以前衛夫人的簪花小楷,又以諸多深情並茂的字眼,上寫——

“吾與嫡妻袁氏,夫婦緣分儘此,日常相看,厭之如稻鼠相憎、狼羊一處,現既二心不同,難歸一意,不如各還本道;從今以後,各自嫁娶,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彆兩寬,各生歡喜……”

李延玉閱著覽著,那手和眼皮越發抖得個厲害。

“稻鼠相憎,如狼羊一處……”

“一彆兩寬,各生歡喜”

“解怨釋結、各自嫁娶……”

他的第一反應居然是,從今以後,各自嫁娶歡喜……

又,她想要嫁給誰?

好一個“稻鼠相憎,狼羊一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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