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樓妓館的這次和老工頭打架,李延玉自然沒占到什麼便宜,輸了。對方是工頭,背後又有惡霸撐腰,舔他的狗又太多。
除了之前勸他的那好心工友,所有人都一起揍他。
李延玉拳腳是厲害的,然而到底寡不敵眾。他回到那處小平房,又是滿身狼狽泥濘血汙。
餛飩鋪秦夫婦的寡婦女兒,早抱著孩子站在門口左等右望,等得急眉赤眼,終於,等回來了,嚇了一跳。“呀!怎麼一回事?你和誰打架了這是?”
趕緊放下孩子,要仔細去查看。
孩子早已睡了,小臉安安靜靜,睫毛長而濃密地閉著。
小寡婦忙放好了孩子在床,替孩子又蓋好被,接著去屋外打洗臉水,點燈,然後在臉盆裡擰帕子,忙忙碌碌,把一身醉醺醺、滿身血汙的男人攙扶著,讓他在一張椅子躺下。
李延玉仿佛是在做夢。
小寡婦給他擦臉,溫柔細心地擦去嘴角鼻子上的每一點斑斑血跡,他渾身僵硬劇痛,不禁把小寡婦的手一捉,按緊在胸口,死不撒手。
“娘子,娘子,不要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為夫、為夫就快要熬不下去。你回來……求你。”
小寡婦咬著唇,又是氣又是惱怒,又是心裡難受,眼眸晶亮,想一想,到底就那麼等他握著,最後還是給他輕輕擦洗收拾乾淨了。
又過數日,李延玉的傷也好了。他沒有繼續再去那渡口碼頭搬運貨物了。鬨成了那僵局,眼下,能把自己所有工錢都要回來就萬幸不錯。
他要得自然辛苦不易,不過區區十兩銀子。李延玉再一次感覺自己都的人生荒唐如戲,他在這荒誕戲裡跌宕起伏,唱儘了一切悲辛。
曾經,九歲是一個準皇太子殿下,那種風光榮耀,之後,癱瘓殘疾,也好歹是天潢貴胄,鳳子龍孫。如今,區區十兩銀子,曆破了各種窘境。
“——你又沒要回來麼?”
這日,秦家三口看他垂頭喪氣,也替他著急擔憂。
李延玉搖頭,從小寡婦手中接過並抱回兒子汝直。
父子倆桌前擺了一碗剛煮好熱騰騰的餛飩,中午到了,是老兩口給孩子親自煮的,李延玉抱兒子坐膝蓋一勺勺地吹著喂。
“哎,這世道啊,真是人心險惡!”
秦老夫婦歎氣,想了一想,仿佛又有話要說,看旁邊女兒一眼,那寡婦女兒接收到爹娘的眼色,仿佛知道她爹娘要說什麼,羞羞答答,趕忙躲進裡屋。
那老兩夫婦嗯咳一聲,果然不一會兒便說道:“要不,我看這樣吧,你也彆出去忙著到處做苦力活掙錢了。我們這間鋪子雖說小,到底也經營了好幾十年的生意,生意時好使壞的,我們也請不起幫工,要不這樣,你娶了我們女兒,做我們秦家的上門女婿,幫著我們把這鋪子撐著,我們也日漸老了……我女兒才又受了寡,實不相瞞,我們不嫌你現在一窮二白的,你也彆嫌棄我們女兒是個寡婦呀,瞧,你這還有一個拖油瓶呢!”
李延玉怔了一怔,隻是從袖袋掏出幾個銅板,很有禮貌輕放在桌上。“謝謝你們一家三口的照顧,也謝謝你們的餛飩,我兒子放在你們這兒,你們幫忙照看,在下放心感激不儘,這該付給你們的錢,在下一個子兒都不會少的。”
說著,起身,看兒子已經吃完,袖子擦擦他紅潤小嘴,抱著就轉首離開了。
倆夫婦氣得。“你看你看!這什麼人呐!簡直是狗坐簸箕不受人抬!”
這日,兒子半夜突發一場高熱,咳嗽,拉肚子,不停狂吐。喂他什麼就吐什麼。
李延玉幾乎一整夜沒合眼睡覺,眼窩都是青黑的,兩天胡茬子就冒出來。
半夜帶著孩子又是看大夫,又是抓藥熬藥,然而,不論怎麼精心仔細地照顧,寶貝兒子一直處於半昏迷難受的狀態。
“爹爹,我難受,爹爹,小直難受,小直不舒服……”
李延玉痛得心都要快碎了,簡直毫無辦法,守在兒子枕頭邊上,給他擦臉,握他的小手,各種降溫。
這孩子身體情況本不好。在娘胎時,蔻珠受儘各種折磨,險些胎死腹中,才幾個月大,就又跟著他顛簸流離,四處逃亡,常常是飽一頓餓一頓的。
他把兒子又抱起來,不停地拍哄——其實,這樣的畫麵,這樣的日日夜夜和情形,對李延玉來說幾乎都是常見,隻不過,這一次,似乎比任何一次來得要嚴重,他心如刀絞,恨不得代兒子感受那種痛苦難受。
“呀!不得了!這孩子胳膊腿上青一塊紫一塊的,都流鼻血了!不太像是一般的風寒著涼發熱呀!”
姓秦夫婦還是不計前嫌,聽說孩子生病了,趕過來又好心幫忙。
老婦人又說,一邊摸著孩子額頭。“這也太燙了!太燙了!……小相公,依我看,你得趕緊送他去咱們鎮上最大的醫館,那兒有個大夫不錯,都說是華佗在世,兒科最拿手。隻是,就銀子有些貴,光是麵診,就得二十兩!”
……二十兩!
李延玉抱著孩子,眉頭幾乎都成死結。
事不宜遲,他低頭想想,也不管現在身上到底有多少,僅僅大概也就隻十兩銀子了。
趕緊匆忙收拾整理包袱,雇一輛馬車快速前往那家老夫婦指路所說的華佗在世名醫館。
***
“——不行!你們得先交了診金!這是我們醫館的規矩。”
眼前醫館的確門麵大,算是鎮上最好的醫館了。那問診的大夫身邊有兩個幫忙的手下。
李延玉抱著孩子不停地又急又求:“我身上就隻有這十多兩了,大夫,你們行行好,我給你們跪下,等先看完了我孩子,以後所欠的,在下一個子兒也不會少你們。”
“哎!你這漢子怎麼這樣不通情理,說了不行就不行!”
那屬下又翻著白眼道:“瞧見沒有?門牌上明明有幾個大字——醫館不是救苦救難的賑災場所,概不賒欠!”
……
正值春分,濕濕的寒風透過醫館的窗門、一下下撲打在李延玉俊麵。
這是李延玉人生中第一次對人跪下。
所跪之人,並非皇權貴胄,竟還是曾經眼皮底下視為螻蟻草芥般存在的百姓和賤民。
他在把膝蓋彎下的那一刹,很神奇的,所謂的傲骨,自尊,仿佛都成一縷輕薄的雲煙,在兒子的生死安危健康等麵前,竟毫不值一提。
“爹,爹……”
孩子虛虛地睜開眼,“我痛,難受……”
李延玉幾乎就在這一刹徹底崩潰、瘋了。
見無論如何所跪相求都沒用。
他單手抱緊著兒子,把他像護小雞仔似拚命護在懷中,身形高大的男人,不停吻兒子額發,像安撫說,有爹爹在,寶貝不要怕。
然後,另手又把那兩個小下屬一推,直逼向那看診的大夫,手狠狠揪著對方衣領,雙眸血紅,眸底是淚。“我賭我這一條賤命!若是在下欠了你們的銀子不還!”
他見對方桌上正放了一把匕首,把匕首拿起狠狠往自己右大腿一插,他腿上一刹那間血流如注,眾人全嚇慌了。
“你乾什麼!乾什麼!”
***
那醫館的坐診大夫被嚇得臉色雪白,渾身發抖哆嗦,似乎被眼前男人那壯士斷腕、豁出去魄力所驚懼。
“不要以為你在這裡撒潑耍狠,我們、我們就怕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