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後來又非得留她在這裡用晌午飯不可。
日頭爬牆,蔻珠一直陪兒子玩耍、說話,縱然再戀戀不舍也是要離開的。“我得走了,本來,我們說好了各人帶五天的,真不好意思,主要我今天,我今天實在是。”
她拿起桌上絹袋,麵上極難為情,就要告辭。
李汝直突仰起小臉哭。“娘親,你不要走,你不要走啊。”
蔻珠彎下腰,輕輕牽袖去擦孩子眼角。“你和爹爹,再呆上兩三日就輪到娘親來照顧你了,是不是?小直乖,你再等兩天,娘就親自過來接你,好嗎?”
李汝直隻撅著小嘴兒,把臉往邊上一扭。“不好,就是不好。”
蔻珠耐心安撫微笑:“那麼,小直認為怎樣才好呢?到底娘又該怎麼做呢?”
李汝直一邊使勁擠金豆子,一邊手揉著眼睛給一旁的老爹眨巴著。
李延玉看得一愣,當即扯唇,笑了。這小鬼頭,不旺老爹我那麼疼你。
李延玉大概也知蔻珠個性脾氣,用力過猛,隻會把手中的豆腐捏得粉碎。便道:“吃了晌午飯再回去吧,你看,這太陽又大,外麵馬車可能會不好找。”
蔻珠道:“不用馬車,我走路回去就行了。”
李延玉一愣,哪裡肯依她,再三勸留,又加兒子拽扯幫忙,忙忙慌慌,趕緊出屋去找書院小童,給他些碎銀子:“去幫我買點菜,要有一條魚,再割點肉回來,儘量多買點,不要怕浪費錢。”
小童嘻嘻地笑問:“到底這位姑娘是什麼來路呀?值得先生您這樣熱情款待,這孤男寡女,你們還處在一室?”
李延玉罵:“要你多嘴。”那小童遂忙嗬嗬去了。
小童不一會兒果然就很快幫忙買了好些菜回來,有魚,有豬肉,有豆腐,還有好幾樣蔬果。
眼見到這份上,就是再要走蔻珠也不能了。
這內院有一間很小的共用廚房,先前小童還打趣李延玉,說何必那麼麻煩,這書塾有的是大鍋夥食,不拘隨便舀一碗就夠你幾人吃了。
李延玉獨自去廚房,忙上忙下,摘菜,打水,洗菜,切菜。
蔻珠在一旁看得有些尷尬,她這位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的“前夫”,好像會的挺多啊。
“沒有辦法,家族沒落了,身無分文,一個人帶著兒子,東飄西泊的,有些事,不能會也必須得會了。”
蔻珠眼眸怔怔地,“……是嗎?”你就是這樣過來的麼?
兩人又說會話,男人笑著還是讓女人在邊上陪兒子玩耍就好,蔻珠要在這廚房挽袖幫忙,他死活不讓,不到數盞茶功夫,男人又是一個人燒柴,又是一個人上灶,很快便做了幾盤菜端到廂房隔斷小廳。蔻珠認認真真,仔細看了看,魚是糖醋魚塊,上麵綴著薑絲、香菜,香氣撲鼻,有股酸酸甜甜令人垂涎胃口大開的食欲。還有豆腐,色澤粉紅鮮美,做成了胭脂豆腐羹,其他幾樣小菜也是不必說的。
李延玉忽又把一袋白花花銀子從小屜裡取出,一家人圍坐吃午飯,蔻珠坐於他對麵,不時給兒子在旁喂食夾菜。
“蔻珠。”
李延玉目光溫柔盯著她。“這些統統都給你。”蔻珠啊地一怔。“你先聽我說。”
李延玉蹙額,低眉含酸。他輕輕地閉眼,從胸口徐徐吸一口氣,才又把眼睜開。
李延玉不知該如何形容時下的淒寒窘境。他自是不打緊的,如何窮困潦倒、落魄、顛沛流離都是無所謂。
之前,他一直認為蔻珠離開人世了,給自己加油打氣一直活下去的理由動力,就是全心全意撫養兒子長大成人,儘一個父親之責。
等兒子將來長大成人了,可以脫身,他該離開就離開,最壞的打算,便是遁入空門,剃度為亡妻祈福,過一日便苟且一日。
可是現在,不,不同了。他帶著這份老天賞賜的竊喜和幸福,仿佛重生了。
他的眼睛其實也常不敢去看蔻珠如今時下落魄的模樣,他的這位妻子,分明是這樣一個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妙人兒,就是放在整個帝京,都是玉一般光彩灼人的名門閨秀。然而,荊釵布裙,身上的粗布襦裙穿得簡單不能再簡單,頭上的首飾少得也不能再少。而這些,又是誰造成的?
身為一個男人,一個丈夫,李延玉現在隻覺汗顏和羞恥。“你聽我說,為夫現在雖潦倒落魄了,這些銀子,也不多,但請放心,都是我堂堂正正、用自己的勞力掙得的。我每天都在攢,一天攢一點兒,省吃儉用,不敢有一絲亂開銷,可,還是隻有這麼些,一百兩都湊不齊。真的很抱歉。”
他垂著頭,一副金儘裘敝,茫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