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的動靜是如此明顯, 劉瑾能看得出,朝中的相公們也不是聾子瞎子。京中經了這一番大洗牌,本就年事已高的公卿們更添老態。隻是, 內閣次輔劉健的臉上雖皺紋密布, 可火氣卻是依然不減。
他道:“懲治勳貴, 取走大半其搜刮的民脂民膏,本該用來充盈國庫, 或救災濟民, 或整治運河, 再不濟, 拿去把拖欠那些小官小吏的俸祿補上也好啊。皇上倒好, 全部拿去, 充為軍費!”
謝遷笑道:“希賢公莫不是囊中羞澀了, 竟開始提起這些事來。”
劉健哼道:“老夫不是在與你們玩笑。我等是身居高位, 家有薄產,不至於凍餓而死。可天下多?得是因災害饑饉而死的貧苦百姓, 少不了因?缺俸而叫苦連天的芝麻小官。好不容易來了這麼?一筆錢,能解太倉多?年之困厄, 可萬歲還給這麼?花了。你們說, 這麼?花跟拿錢砸水裡有什?麼?分彆!”
說到此, 他已是胡須顫抖。楊廷和寬慰他道:“希賢公息怒,韃靼年年來犯, 所戕害的亦是大明子民,這讓萬歲焉能不痛?”
劉健道:“痛又如?何?老夫還不是時時心痛,可你我都心知肚明,這仗咱們根本打不起啊!難道,真要再來一次土木堡之變不成。”
此話一出, 眾人都是麵色一凜,李東陽正色道:“希賢,慎言!”
劉健花白的眉毛立起:“我所說句句是肺腑之言。萬歲如?是以軍費來重修防禦工事,我絕不會有半句反對之言,可如是要開戰,那即便到了金殿之上,老夫亦是敢將適才?之言重說的。”
李東陽歎道:“你的顧慮,我何嘗不知。國境內災禍連連,太倉中又是年年叫空。朝堂上無一能擔大任的將領,不少衛所之中又逃者?弱者居多?。如?要開戰,後果不堪設想。”
劉健道:“正是如此。元輔,我等深受先帝重托,當儘力規勸才?是。”
謝遷道:“對,如?要阻止韃靼來犯,大可重行永樂年間的對蒙之策,沒有必要大動乾戈。”
楊廷和想了想道:“於喬公的意思是,扶弱攻強,挑起蒙古內戰;嚴查走私,斷絕往蒙古的物資輸送,使之在不斷內耗中,
自取滅亡。”
謝遷讚道:“介夫所言甚是,老夫正是此意。”
楊廷和道:“如?此的確是最穩妥的法?子了。依我看,萬歲未必沒有這樣的意思。他將張彩留在永謝布部,應是有深意在。”
李東陽捋須道:“可張彩孤身一人,想來仍是太勉強。北元延續多?年,以黃金家族為尊的觀念,已然深入平民骨髓之中。隻要達延汗仍在,大規模的內亂,就難以掀起。”
劉健道:“況且,李越傳回的情報中,不是還說達延汗已有兩個王子了嗎?即便汗王死了,有子嗣繼位,還不是動搖不了北元的根基。”
謝遷道:“這麼?說來,不論是打,還是扶弱攻強,都非一朝一夕之功了?”
楊廷和苦笑道:“可萬歲,卻天生是個急性子。”
劉健哼道:“這急有什?麼?用。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若真有本事,要麼?就整肅內政,重歸開國時的盛況,要麼?就繼續派探子,引得黃金家族自相殘殺,這一族人一滅,蒙古自然就是掌中之物。他要是沒有這樣的經緯和能人,就還是從長計議罷!”
其餘三公紛紛點頭稱是。就此之後,宦官與文官集團,十分罕見地在國策上達成了一致。皇帝之所以居高,是因底下有人在支撐。當底下人苦苦相勸,拒不從命時,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一意孤行。
朱厚照為此生了無數的悶氣,可到頭來隻能強行壓住。他並不是不知好歹之人,自然明白這些股肱之臣、親厚侍從,是在全心全意為他考慮,為大明帝國殫精竭慮。可讓他背棄此仇此恨,他又實在做不到,好不容易開始好轉的身體,又因?此開始消瘦。
劉公公眼見他如?此,又慌了神。他這樣的身份,皇帝龍體康健,比什?麼?都重要。隻是,無論他怎麼想方設法?,討皇帝開心,都無法?根治他的心病。誰也沒想到,最後力挽狂瀾的竟然是穀大用。
穀大用終於想起來,朱厚照昔日敲打他們所言的燕昭王千金買馬骨之語,是李越所出。解鈴還須係鈴人。皇爺的心病因?誰而起,還得要他來解。他鼓起勇氣,又上了一碟三層玉帶糕。
蕭敬一見這點心就變了臉色,自從出了上次的事後
,這點心幾乎在宮裡絕了跡,連帶其他淮揚菜也受了打?擊,生怕萬一觸動了皇爺的愁腸,又惹出大亂子來。蕭敬即刻就讓穀大用撤下去。
穀大用道:“蕭爺爺,奴才是想,這心病還要心藥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