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兵荒馬亂,殿中燈火大亮。葛林瞧了瞧朱厚照的狀態道:“萬歲的腿和手腕,俱有扭傷和抓傷,這段時日不可用力。更要時時清洗換藥,避免傷口潰爛。”
婉儀在一旁問道:“那此時可需要換藥?”
葛林道:“回娘娘的話,現下還不需要。讓皇上安歇為要。”
朱厚照卻艱難地掙紮著想起來,劉公公在一旁急得跳腳:“祖宗,您都這樣了,還動什麼啊。”
朱厚照額頭沁出汗珠:“還不來扶!”
劉瑾隻得將一個軟枕墊在他的身後。他的目光在殿中轉了一圈,在沒看到張太後的身影後,不由彆過頭去。他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在臉頰上投下陰影。
劉瑾一看就知是怎麼回事。他故作不經意道:“唉,您這次的事可鬨大了,太皇太後和太後娘娘都被驚動了,在這兒守了您整整一下午加大半個晚上。後來,我等力勸,兩位老娘娘才勉強回去,還囑托皇後娘娘和奴才等人好生伺候您。”
朱厚照瞥了他一眼,他道:“你做得很好。”
劉瑾又是高興又是心酸,他淌下淚來,他道:“奴才等做得再好,也是徒勞無益,關鍵得您自個兒保重才是呐。”
他撲通一聲跪下來,殿中的宮人太監亦隨之跪了滿滿一地。葛林歎道:“劉太監說得是。臣鬥膽,萬歲乃萬金之軀,應善自珍攝才是,怎可行如此糊塗之舉。您若有三長兩短,叫我等有何麵目去見先帝呐。”
朱厚照長歎一聲,他道:“朕知道了,此事是朕莽撞,叫卿等擔憂了。你們起來吧,朕想用膳。”
粳米、菱米、栗子和紅棗熬成的粥,粘稠香糯。朱厚照一口氣吃了兩碗,眼瞅著還要再吃,卻被眾人勸阻住了。他鼓著肚子,躺在床上,呆呆地望著帳頂。
劉公公正替他掖被角呢,一抬頭正瞅見他精光閃閃的眼睛。他嚇了一跳,問道:“爺,您怎麼還不睡。”
朱厚照幽幽道:“老劉,你說,朕是不是真的不行。以前朕覺得朕很行,原來都是被你們糊弄的。”
要是以往,劉公公一定絞儘腦汁,搜腸刮肚,找出千百個理由來向朱厚照論證,他行,他很行,他簡直是天下第一,古今無雙,關公臨凡,後羿在世。可這次出了這檔子事,他再也不敢這麼拍馬屁了,天知道,這馬屁也能拍出大事啊。
劉瑾忍著畏懼,帶著哭腔,顫顫巍巍道:“爺,奴才們怎敢騙您呢。隻是,十個指頭還又短又長,您在旁的事上是天資聰穎,可在這些事上,您是真的不成呐。”
朱厚照轉過頭,他的眼睛清得如水一樣,他問道:“朕以為,李越堅守蒙古,或許有要挾朕出兵的心思,可沒想到,到頭來,他居然是多次上本勸阻朕,萬萬不可妄動乾戈,是不是他也覺得,朕根本就……”
我的老天爺,他還想著發兵呐,劉公公這下連委婉都顧不得了。他道:“這肯定啊。他在那裡周旋,說不定還能活著回來當立下大功的功臣,可要是引得您去,他就是遺臭萬年的罪人!就連奴才,也不想做王振呀!”
這話就說得很重了,可見在這些臣民心中,他和曾爺爺居然是一丘之貉。朱厚照氣血翻湧,又暈了過去。
劉瑾嚇了一跳,他又開始叫嚷:“來人,來人!”
不同於宮闈之中的兵荒馬亂,鄂爾多斯高原上是一片其樂融融。銅壺裡的磚茶正在沸騰,茶香四溢。而鍋子中,大塊牛骨被斬成幾截,翻滾的湯汁中裹挾著大塊的帶皮牛肉。
月池夾了一筷子後,問道:“怎的沒有雜碎。”
侍從都愣了,這年頭哪個貴人吃雜碎啊。月池道:“要去弄一碗,要燉得爛爛的。”
侍從這才回過神,他忙應道:“是是是。”
董大舉起筷子,嗬嗬笑道:“不愧是李禦史,就是會吃。”
月池又咽下去了一塊牛肉:“這兒肉好,但是調料太少了,隻能吃個本味。以後回京了,再帶你嘗其他的。”
帳中的錦衣衛都跟著叫好。秦竺問道:“禦史,那咱們什麼時候能回京呢?”
月池沉吟片刻道:“快了,開春雪化了,咱們就能準備回去的事了。”
此話一出,眾人皆麵露喜色,畢竟蒙古苦寒,物資匱乏,怎比得上京中物華天寶。
柏芳笑道:“太好了。我估計我回去,我那兒子都不認識我了。”
時春道:“你是親爹,多帶幾天不就認識了。”
大家正說笑間,侍從突然掀簾衝了進來。凜冽的寒風夾雜著雪花,凍得門口的人直縮脖子。
董大見他兩手空空,不由問道:“雜碎呢?”
侍從麵色慘白:“李禦史,濟農剛剛自儘了!”
眾人麵麵相覷,月池霍然起身:“死了沒有?”
侍從搖搖頭道:“幸好發現得及時。”
月池暗鬆一口氣:“沒死就好,隻要人還在,一切都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