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情形實在太糟,謝丕都要忍不住笑了,可笑意到了嘴邊,還是沾上了澀意。
劉健吹胡子瞪眼道:“可關鍵是,他贏不了。那起子小人把他捧成比諸葛武侯還厲害百倍,可我們心裡都知道,最多也就是個趙括、馬謖!人家趙括、馬謖至少是熟讀兵書呢。”
謝丕忍不住道:“聖上就一點兒都沒看出來嗎?”
“看出來就有鬼了。”劉健憤憤不平道,“這就是上課帶貓兒、狗兒、鸚鵡、蛐蛐和兔子的下場!”
謝遷聽得是又好氣又好笑:“行了,教不嚴,師之惰。依我看,你教得也平平,至少有一個先生,你是遠遠不及。”
劉健稀疏的眉毛皺起:“元輔?不是我冒犯,他實是太綿軟。”
謝遷搖搖頭:“非也,非也,麵對西苑的那隻老虎,我們都要甘拜下風。要不是有那隻老虎珠玉在前,我們就算磕死在武英殿,也攔不住呐。”
劉健麵色古怪,半晌方道:“那次可吃了大苦頭了,隻是,什麼時候才能再長大喲。”
謝遷悠悠道:“慢慢就好了。無論內外,都急不得。”
謝丕靈光一現,他道:“您是說,給韃靼那邊,也用拖字訣?”
謝遷微微頜首:“他們既然耍這樣的手段,就是想從我們身上牟利。我們大可吊著他們,再待時機。”
劉健道:“對,隻要吊得合適,時鬆時緊,不怕他們不上鉤。或許,之後事情還會有轉機呢?”
謝丕思緒沉沉,他半晌方道:“暫時也隻能如此了。隻是那邊,孩兒擔心瞞不了多久。”這又不是胡亥碰見指鹿為馬,他們不說,自有人存著富貴險中求的念想,想方設法地告訴萬歲。
謝遷長歎一聲:“是以,這段時日,我們要抓緊拿出京軍和邊軍的情況,徹底打消萬歲的念頭。”
劉健亦道:“哪怕血濺金殿,也在所不惜。”
謝丕望著蔚藍的天空上高邈的雲層,歎道:“就盼含章能再多堅持一陣了。”
然而,這群用心良苦的老臣,沒有想到的是,上課帶貓貓狗狗的朱厚照,雖一時無法窺破信中的隱秘,卻能夠通過對月池和前期狀況的了解,來推測全局。
他紙上畫出了楚河漢界,一側是左翼,一側是右翼。李越最開始的布局,明顯是奔著長期去的。對左翼,他在上層是挑撥帝後相爭,在下層是宣揚喇嘛教。而在右翼,他在上層是扶起了達延汗的兒子為新汗,曇光和尚為國師,在下層則是廣施恩惠,吸納民眾。
這一切能夠順利運轉的根本原因,不在達延汗和他老婆反目成仇,也不在亦不剌等人的賣力運作,而是在蒙古下層人民實在是窮困潦倒,苦於戰禍,已經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
這些黔首壓根不想打仗,所以才會一步步地,先被喇嘛的教義吸引,後又願意長途跋涉投奔新汗。在他們看來,佛已經做了指示,又反正都是黃金家族的王,當然是誰能帶他們享福,他們才跟著誰。
他完全明了李越的計劃,在這樣的情況下,右翼隻需要繼續從他手上獲取物資,持之以恒地去收買人心,不怕達延汗不狗急跳牆。到了那個時候,右翼憑借黃河天險,又是民心所向,達延汗這邊卻是帝後相爭,又失了天心民意。誰勝誰敗,還用說嗎?
但亦不剌這群白癡,看來根本是沉不住氣。一旦他們率先動手,之前營造的天命所歸,得民有道就全部化作了夢幻泡影。朱厚照扶額長歎,他就知道,豎子不足與謀!蠻子要是有那個腦子,也不至於被趕出中原。李越就那麼幾個人在蠻子中間混,變數太大,也根本帶不動。如是左翼要戕害他們,他還能用部落威脅,可現下是右翼倒打一耙……終於陷入到了最糟的局麵了。
朱厚照轉念一想,雖說他們都是蠢貨,可也不可能忽然一拍腦子就變卦,一定是有外力影響。要麼是達延汗采取了嚴厲的措施,讓他們畏懼不已,要麼是,……他們覺得迎來了巨大的機遇。朱厚照適時又翻了一遍信,他的瞳孔微縮,該不會滿都海真把達延汗給殺了吧?!
他倒吸一口冷氣,若果真如此,那這個女人確實是有兩把刷子,她即便隻內鬥兩三個月,局勢都會發生天翻地覆的逆轉,畢竟他和李越都不會袖手旁觀。可如今的情況是,他們倆都沒反應過來,她居然就快刀斬亂麻把人給宰了,反倒讓他們所有人都被動起來。
這下,一個天大的難題就擺在了他的麵前,他該怎麼辦,他到底該怎麼辦。老虎把他的心都傷透了,他不怕行軍打仗、吃苦受累,怕就怕他千裡冒進,是帶他一起去遺臭萬年。人家說不定會說,前有正統王振,後有正德李越……
朱厚照的手指不經意在紙上劃過,突然發覺了一點不對勁:“含……章……”
他霍然起身,桌上的茶水都險些被碰翻。小太監連忙趕進來,問道:“爺,您是怎麼了?”
朱厚照擺擺手,張口想叫翰林學士,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道:“朕想出宮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