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心路玲瓏格調高(1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8537 字 10個月前

外頭對此間的變故渾然不知。劉健等人正忙著完善聯名奏疏, 力勸萬歲不要貿然動兵。而江彬等人則不甘心錯失這樣一個千載良機。江彬身為邊將,既沒有太監們打小兒的情誼,又不比太監常在內宮行走。他心知自己雖然憑借救駕之功暫時坐上了神威營總兵的位置, 但皇上身邊是臥虎藏龍, 與其獨木難支,不如好兄弟一起享富貴。

於是,他又向朱厚照舉薦了許泰、癭永、劉暉等邊將,但這些邊將入大內後,卻沒有如江彬一般一步登天,而是備受掣肘。

他們圍坐在酒桌前, 將桌上的燒鵝、糟鴨吃得一乾二淨,吐了一桌子的骨頭。

許泰歎道:“江哥, 必須得想個辦法。內有宦官, 外有廷臣。我們也不能天天擱這兒紙上談兵啊。皇上聽著也膩歪。”

癭永的眼窩深陷, 他晃晃悠悠地端起酒來:“而且咱也受不住。皇上是真要沙盤推演,兩軍對壘。剛開始咱還能遊刃有餘,可如今皇上的腦子越轉越快, 真是要招架不住了啊。”

劉暉等人也跟著附和, 他越說越委屈:“前一次沙盤對陣,我就打輸了。皇上斥責我不用心,還說我下次要還是這樣, 就讓我滾回九邊去……”

江彬何嘗不是一個頭兩個大,他拍桌道:“行了, 行了, 都閉嘴。我又何嘗不知。我就是明白,大家再堅持不了幾個月,才向萬歲力陳出兵。可沒想到, 那群酸儒竟然如此狡詐,硬把一封好好的捷報,說成是偽造的陷阱!”

許泰也是怒氣填胸:“江哥,絕不能坐以待斃。這樣的良機,可是千載難逢。咱們不知祖上燒了幾輩子的香,才碰到了李越一夥,肯提著腦袋將韃靼鬨得個雞飛狗跳。這一仗要是打勝了,咱們便都有享不儘的榮華富貴啊。”

劉暉嘿了一聲:“豈止是咱們,要是能賺到一個爵位,子孫後代都能長住京城,再不用去當那兵痞子了。”

這話一出,大家都覺心頭火熱起來。

癭永愁眉緊縮:“可也沒那麼容易。我看那群文官,是咬死不會讓聖上出京的。可單靠咱們,又鎮不住場子。那些個太監、禦史和指揮使,哪個是好相與的。”

江彬將桌子拍得震山響:“我就不知道他們在怕什麼!我們當然不會讓萬歲上戰場去啊,隻要他坐鎮在九邊,哪怕隻當個門神也好的。”

劉暉道:“誰說不是呢。可他們就是不放心!”

許泰沉吟片刻道:“我看,咱們還是得從那封信上下手。能不能想法子弄到張彩的手跡,然後再和那封信對比,總不能他們說假的就是假的吧。”

癭永磕磕巴巴道:“那萬一,真是假的呢?”

江彬啐道:“放你娘的狗屁,我看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這時,這夥人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將這信坐實。反正去了之後,不論打成什麼樣,都有法子扭成勝局。

江彬於是去找了“老兒當”中佛保。所謂“老兒當”就是宮中聰明伶俐,容貌俊美的新生宦官力量,明明都是少年,卻叫做老兒,就是為了反著稱呼。佛保因為通曉藏語和蒙語而受到朱厚照的喜愛,甚至連佛保這個名字,都是皇上欽賜的。然而,他爬得越高,就越覺步履維艱,所以才願意和江彬裡應外合,結成同盟。

不過碰上這樣的事,即便是同盟也要掂量掂量。佛保一聽江彬的打算,就連連拒絕:“我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在皇上身邊偷東西呐。”

江彬恨鐵不成鋼道:“那你就要看這機會白白溜走嗎?你是劉太監舉薦的,張太監和穀太監看你就跟烏眼雞似得。你要是再不立下些實際功勞,難道真想靠你那兩句稀裡嘩啦的番文在宮裡混一輩子?”

佛保哽了哽道:“我學得是藏語和蒙語……”

江彬苦口婆心道:“萬歲隻是暫時聽不懂,才要你在他身邊提點一下。可咱們這位爺在這上頭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聽說兩三個月就能學會梵語,說得就和那天竺人一樣好。等萬歲把你會的都學走了,我看你怎麼辦,可彆怪做哥哥的沒教過你。”

這一席話戳中了佛保的隱憂,他猶豫半天道:“取信出來,我是萬萬不敢的。我至多隻能將信默記下來。你們拿出去,先弄明白其中意思。”

江彬目瞪口呆:“這有什麼用。我們是要比對字跡啊。”

這下輪到佛保教訓他了:“江哥,你得先看看,出兵是不是真對咱們有利啊。萬一有什麼疏忽的地方,反害了咱們自己怎麼辦。”

江彬縱然不情不願,也隻得先應了。他一出宮,思前想後,去找了吏科給事中李憲,賄以重金,請他一句句解釋信所述之意。這位李給事中隻是趨炎附勢,貪慕榮華,可也是正經科舉出身,名次還不低,當然也看出了端倪。

江彬聽罷解釋,既憂且喜,喜得是李越病重,以皇上對李越的感情,怎麼會袖手旁觀,憂得是駁虎之說,隻怕會讓萬歲退步不前。

江彬苦思冥想,最後下定決心,他又找了李憲,請他想辦法在其他詞句中謅出其他深意。李憲剛開始也死活不同意,但是江彬也給得實在太多了……

就這樣,信中的隱含寓意越來越多,而且方向與本意簡直是相差十萬八千裡。就算是張彩本人來做閱讀理解,估計也隻能得零分。江彬就拿著這麼一封生拗硬掰的信去找朱厚照陳詞。

朱厚照聽罷始末,默了默道:“你是說,張彩這些斜著,倒著和橫著的地方,都有謎語?”

江彬點頭如小雞啄米,他做激動狀:“張郎中真是曠世奇才啊,用這種方式向您傳遞軍機。真是用心良苦,運籌帷幄啊。”

朱厚照都被氣笑了,他草草翻了一遍道:“朕看,即便是張彩本人,也不知道自個兒居然這麼有才吧。”

江彬一愣,他道:“萬歲,末將……”

朱厚照已經沒有耐心了,他道:“罷了,你先退下吧。”

江彬一驚,卻不敢多言,隻得灰溜溜地離開。朱厚照隻覺胸悶氣短,這裡實在是呆不下去了。他當即擺駕去了南台。南台是帝王閱稼之所,建築多仿村落。朱厚照和月池曾經就在這裡住過一晚上。他大步流星地穿過綠油油的田壟,一頭鑽進了屋裡,倒在了紙窗下的木榻旁。

皇上罕見地覺得自己很失敗,上次他有這種感覺,還是李越身陷宣府,他救不得的時候。這是人人都把他當個大頭來耍,一夥人是裝聾作啞,一夥人是添油加醋,唯一一個願意說實話的人,還是他拿官位去誘惑的!這到底是怎麼了?

過去彆人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他以為是自己手中的權柄還不夠多。可是如今,他明明是大權在握,憑借京察壓製文官,手握京營調動武將,勳貴不敢再蹦躂,太監更是早就俯首帖耳。還有那個膽大包天的馴獸師,他捏死他比捏死一隻螞蟻還要容易。這群人,他們明明知道騙他是個什麼下場,卻還是合起夥來騙他。這到底是為什麼?

朱厚照一想就是大半宿,油燈上暖洋洋的燭火在他眼前閃動。他漸漸昏沉了過去,等他再次有意識時,發覺自己躺在裡間的大床上。斜光順著屋簷,透過了紙窗,將滿屋照得一片澄明。他順勢翻了個身,結果就看到了,對麵屏風後隱隱綽綽的身影。

他屏住了呼吸,半晌方鼓起勇氣問道:“是你嗎?”

屏風後的人歎道:“不是我,還會是誰。”

他立馬就準備要起來,可那人卻似未卜先知一般:“彆動,我還不想見你。”

朱厚照滿心的狂喜被潑了一盆冷水,他下意識想要發怒,可片刻後卻生生把這氣忍了下去。他緊緊抱住被子,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影子:“是我錯了。我不該把你貶到外頭去,你要是沒去那邊塞之地,我們不至於到今天,你、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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