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心路玲瓏格調高(2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8537 字 10個月前

那人長籲一口氣:“您何必自欺欺人。你我都心知肚明,今日的境況,是遲早的事。您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教我學乖的機會。”

朱厚照急急道:“隻要你回來,我保證不那麼做了。”

那人無奈道:“去哪裡都是一樣的。就連您也不能事事順從本心,何況是我。與其在這裡鈍刀子割肉,不如在那廂報仇雪恨,來得痛快。等該死的人都死光了,我也就不用再這麼委屈求全了。”

朱厚照一下就明了了他的意思,他忍不住譏諷他:“你就那麼有自信,一定能在韃靼建功立業?”

那人輕笑一聲:“當然。您看看,您一碰見無法解決的事,不也隻能想到我嗎?早就叫您多讀點書了,腹中若有錦繡,也不至於被人這樣糊弄。”

這一下戳中朱厚照的痛點了,他道:“這是不讀書的問題嗎?我父皇書讀得夠多了吧,還不是一樣被人當傻子糊弄!隻要底下的人想,他們總能想出法子。以詰屈聱牙之語來把持朝政,是文臣慣用的手法。武將看不懂、宦官看不懂,最後連皇帝也看不懂,事情不就是他們說了算嗎?”

那人笑道:“可這麼多人,難道個個都是想把持朝政的佞臣。其中的忠臣也不少吧。他們違背臣節,不約而同都來騙您一個,總有原因在。您該不會說,皇帝都是要被騙的?”

朱厚照氣弱道:“這……倒也不是。可我比其他皇帝差在哪兒了?我是正宮嫡長,天資聰穎,相貌堂堂,武藝超群,精通兵法、佛法,會梵語、維語、蒙語,還會十幾種樂器……”

他還沒有把自己的才藝說完,那人就笑得打跌:“彆自賣自誇了。還是聽我說。第一,你的品德就不行,德行不佳,大臣們怎麼會信你呢?”

朱厚照反駁道:“胡說。我的德行還差得過太宗爺?他先奪侄子的皇位,又是殺兄又是殺弟的,怎麼沒聽人家這麼玩他。”

那人一怔,他道:“這倒也是。那就是你太好嬉遊和猛獸了,大臣覺得你不足以托付重任。”

朱厚照還是不服氣:“宣宗爺也天天外出遊玩,又喜歡逗蛐蛐,還被人家稱為‘促織天子’。我至少沒被叫做‘豹子天子’吧。”

那人又被說住了,他道:“我知道了,那一定是你在禮法上太過輕慢。他們對你沒有敬畏之心。”

朱厚照切了一聲:“這更說不通了。我還能輕慢得過憲宗爺,立和自己親娘同歲的女人做貴妃,還為她而廢後。如此輕慢禮法,也沒見大臣們同仇敵愾來反對。”

那人忍不住發笑:“這麼說,你的德行、愛好和禮法都沒有問題,那他們為何要冒著滿門抄斬的風險,拚死拚活攔著你。我又為何寧願在韃靼半死不活地吊著,也不敢讓你來救命呢?”

朱厚照霍然抬頭,他的心狠狠抽痛了一下,他強笑著問道:“這當問你才是。”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權力和權威是大不相同的,前者隻能讓人被迫去服從,後者卻能人讓去心甘情願做事。你當年不當一回事,可如今卻要為此吃苦頭,因為你就是隻有皇帝的權力,卻沒有皇帝的權威。”那人悠悠道。“前者是隻要坐上這個位置就能獲得,哪怕是一頭豬,也能執棰附而鞭笞天下。”

朱厚照氣急:“你在諷刺誰呢?”

那人自顧自道:“可後者卻來自於坐上這個位置的人本身。隻有本身有讓人信服的力量,才能讓人家心甘情願地做事。譬如,我做事,隻需要去說明原委,而你做事,卻需要去平衡各方勢力,逼迫他們從命。原因就在,手下的人覺得我可靠,而你就……現下,你該明白你少得是什麼了吧。

朱厚照恍然,他缺乏實打實的功績,來證明自己的能力。太宗有五征蒙古,宣宗有跟隨皇祖的戰功,娶老女人的憲宗爺爺也還有成化犁庭在,就他,目前是什麼都沒有……他們隻是礙於他的權力虛以委蛇,可實際對他的決策,並不是發自內心的認可。

他氣哼哼道:“照你這麼說,朕如今隻是在利用權力本身,可實質的權威和一頭豬沒什麼兩樣羅。”

那人笑道:“區彆還是有的,在大臣們心中,你可比豬危險多了。”

“你!”朱厚照被氣得一窒,“可這次,不就是朕證明自己的機會嗎?”

屏風後的那人的聲音越來越遠:“但是我們,以前不敢賭,現下就更不敢賭了啊。”

朱厚照猛地起身,他叫道:“李越?李越?李越!”

朱厚照陡然從夢中驚醒,蕭敬正在一旁擔憂地望著他:“爺,您是在做夢呢。”

朱厚照茫然地望著他,他突然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趿著鞋衝到了屏風後,空無一人的竹榻正對他。突如其來的風將紙窗吹得嘩嘩作響。他佇立半晌,方又垂頭喪氣地回來。

蕭敬忙上前攙扶他:“皇上是做噩夢了吧,老奴這就給您端一碗安神湯來,咱們喝了就好了。”

朱厚照愁緒滿懷地靠在床上:“睡著了有什麼用,醒來之後,這些事兒不還在嗎?”

蕭敬實是被這位祖宗病得這幾次嚇壞了,他壯著膽子問道:“您心裡有什麼不高興,不妨與老奴說說。老奴即便想不出法子,也能替您排解一二呀。”

朱厚照一愣,他看著這位曆事四朝的忠仆,問道:“蕭公公,你說他們為何都對朕是麵服心不服?”

蕭敬是打破腦袋都想不到,他居然會問出這麼一句,他跪倒在地,誠惶誠恐道:“萬歲怎會如此問,您受命於天,乃真龍天子,誰敢對您不心服?”

受命於天……這好似當頭棒喝,醍醐灌頂。朱厚照一下就從床上蹦起來,蕭敬被他嚇了一跳,但見他手舞足蹈道:“對啊,李越真是當局者迷,朕是天子,朕還是大慶法王,胡虜之民既然連那群和尚都敬畏,又怎會不敬畏朕呢?!”

蕭公公目瞪口呆,啊,這是在說什麼,看來今晚大家都睡不好了……

南台這邊是燈火通明,而遙遠的鄂爾多斯高原自那場大火後就鬨得沸反盈天。亦不剌父女與滿都賚阿固勒呼一晚上連失三張王牌,再也沒有當初威逼張彩和時春時的傲慢,時將軍則一夜之間翻身做主人,她將桌子拍得砰砰作響:“我問你們,人呢,老娘的人被你們弄到哪裡去了!”

亦不剌恨恨道:“李越是被那個禿子帶走了。”

張彩譏誚道:“你們這麼多人,連一個和尚都追不回來嗎?”

滿都賚阿固勒呼呸道:“那是一個人嗎?新來的那些牧民中,有不少都被這和尚迷惑了心智。我們也是一時沒有防備……”

張彩的話比刀子還尖刻:“怎麼,那日你們又是上拳腳,又是上飛刀的,我還以為你們已是準備好了一切,一揮手就能拿下左翼了呢。沒想到,你們這原來還有疏漏啊。大汗沒了,活佛沒了,就連牧民也將這場火災當作了天譴,對你們心存懷疑。而你們還去大大咧咧宣了戰,哼。”

琴德木尼氣急敗壞:“張彩,你他媽是學變臉出身的吧。李越沒了,你以為你就能逃脫責任了?”

張彩雙手抱胸道:“我變臉哪有哈敦來得快。就是不知道,事情鬨成這個樣子,哈敦還能不能靠變臉拯救時局。喲,差點忘了,您還可以裝懷孕啊,需不需要外臣拿個枕頭來先給您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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