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事不容緩,閒話我就不多說了。東田公忠果正直,愛民如子,雖然有罪,但私以為罪不至死。”東田是馬中錫的號。
康海起身道:“蒙侍郎願意伸出援手,我等自當與侍郎一道,聯名上奏。”
其他人也紛紛應和。月池一愣,這就是眼下許多文官的想法,總以為大家一塊聯名,聲勢大了,也就有理了,殊不知越是這樣,反而越容易引起上頭的警惕,鬨得多了,就又會迎來一場打壓。
月池擺擺手道:“諸位誤會了。我非是要大家聯名。此事鬨成這樣,廷議是少不了的。廷議之上,聯名再多,又有何益。”
康海等人臉上一燒:“竟是要廷議麼?”他們的官職不高,如沒有特旨,連參加的資格都沒有。
馬中錫的另一個學生王九思問道:“那不知,侍郎召我等來此是為何事?”
月池道:“自然是借諸位的才智一用。”
眾人麵麵相覷,月池道:“獨木難支,總有思慮不到之處,有這麼多飽學之士共同參詳,結果就會好上許多。記著,我們今日的討論有個要旨,第一,不要去曆數馬公的功勳。”
康海一臉懵:“下官不解,不數功勳,這……”
月池說得很直白:“除非他立了我這樣的功勞,否則再反複強調,亦是無用。法司一語便能駁回,有功當賞,有過當罰,焉能開倚功造過之先河。”
大家如夢初醒,皆點頭稱是 。月池道:“第二,不要去一味去訴說悲慘遭遇。”
謝丕若有所思:“侍郎是覺得,以情動人亦不可取嗎?”
月池道:“不是不可取,而是不可全局都用這一張牌打。情之一字,難以支撐大局。”
謝丕道:“那麼,歸根結底,還是要以理服人,從事實、律法中,找到佐證的依據。”
其他人都以為謝丕所言說到了點子上,卻不想月池還是搖頭:“也不是。”
監察禦史盧雍忍不住開口:“這是為何?侍郎如有疑慮,下官願請纓去徹查此案。”
月池笑道:“你入朝時日尚短,還不知法司的作風。曹禦史當心裡有數。”
盧雍是上一屆才考中的進士,從翰林院出來後就進了都察院,正是滿腔熱血的時候。
曹閔聞言歎道:“司上官,皆乃精明強乾之員,早已查得透徹。而律法之辯,以下官愚見,要想在律法中找出有力的佐證,隻怕不那麼容易。”
他說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確,即現有的事實和律例都對馬中錫不那麼有利。康海隻覺一個頭兩個大,功勳不讓數,慘也不讓賣,理也站不住腳,那這還有什麼說得?
月池見狀道:“莫慌,莫慌。我們從最根本的東西入手,從儒學的經義入手。這正是我不擅長之物,所以要請各位來指點。”
這一商議,足足議到了店麵打烊才停歇。可大家夥卻都有意猶未儘之感,月池足記得了滿滿當當十來頁。她起身時,都有些搖晃。謝丕忙攙住她道:“是我們疏忽了,把您拖在這兒這麼久。”
月池道:“哪兒的話,是我要多謝大家來幫忙才是。”
康海道:“您與家師,迄今素未謀麵,今日卻願為他而奔走,實在令我等弟子汗顏……”
月池正色道:“我非為一人,乃為公義也。”她來這裡坐了這麼久,就是為了適時說出這句話。
謝丕猶豫片刻,還是提出送她回去。兩人沒有坐車馬,而是漫步在靜謐的長街上。天上繁星點點,地上卻行人寥寥,攤販也多回家,隻有一家賣酸梅飲的人還在堅持,遠遠見到他們的身影,就敲響銅盞吆喝道:“二位貴人,這麼熱的天,來盞梅湯吧,喝下去又清又涼又舒服!”
月池笑道:“來一盞?”
謝丕失笑:“還是我去吧。今兒已吃了你一餐飯,豈能再讓你破費。”
月池也不和他客氣。她坐在樹蔭下,酸梅湯很快就端了上來。絳紫色的梅湯中還依稀能看見草果和木犀,香氣沁人心脾。月池道:“果然不錯。今兒難得出來試一試。”
謝丕笑道:“難不成這你都沒喝過?”
月池搖頭:“家裡管得太嚴了,稍微涼的東西,都不許沾。”
謝丕動作一頓:“這是你的福氣啊。”
月池不自覺地抬頭看向他:“說來,還要再謝謝你。”
她的目光凝注在謝丕的手上,那裡已經永遠留下了一道傷疤。謝丕道:“你我之間,何須說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