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願借辯口如懸河(2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5863 字 10個月前

月池道:“平叛初始,賊寇勢大,朝廷卻乏軍用,如無馬公分而化之,隻怕官軍死傷慘重。他名為憐虎,實則是為最大限度地保全朝廷的實力。那時,馬公招降流民,朝野可是皆持讚同的態度。”

都禦史張縉道:“此一時,彼一時,流民是無家可歸,受人蠱惑,這才四處流竄,故而可恕,賊首卻是存心謀逆,濫殺官吏,故而當誅。而馬中錫,將賊首和流民混為一談,濫加恩典,豈非是大誤。”

月池道:“您所言甚是。隻是,您待反賊,都能通過明辨其心,酌情處置,如何到了馬公這裡,卻要將他與那些真正貪生畏死的失職之人,一同處決呢?”

張縉一時語塞。月池繼續道:“《春秋繁露》有言:‘誌邪者,不待成;首惡者,罪特重;本直者,其論輕。’意指動機邪惡者,即便犯罪未成,也要依律定罪,而動機良善者,即便鑄成了錯誤,也要從輕處罰。要是不論本心,不論善惡,一概處決,竊以為,這並不能稱公義。”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工部右侍郎張遇辯道:“可律法明文規定,延誤軍機當斬,難道要因此置律法於不顧嗎?”

月池躬身道:“臣並無冒犯刑律之心。隻是世事變化萬端,刑律雖全,也無法一一涵蓋,這時就應酌情處置,以經義為上,如此兼顧情理,比起多據律文來說,更能維護大義。畢竟律文也僅是仁道的外化,並不能取代仁之本心。《尚書》有言:‘罪行輕重存疑,寧可從輕處置;功勞大小有疑,寧可從重獎賞。與其錯殺無辜之人,寧犯執法失誤的過失。’臣正是秉承聖人的教誨,這才在朝堂上鬥膽諫言,請求對馬公從輕處置,還望陛下明斷!”

朱厚照看向法司官員:“卿等以為如何?”

閔珪、周東和張縉麵麵相覷,半晌齊齊拱手道:“此案的確是臣等裁決有誤……”

居然就這麼認了,這還真是活久見。朱厚照驚詫之餘,又覺這是情理之中。這個人都是科舉出身的儒臣,既然認可對方說得在理,就不會死鴨子嘴硬。

朱厚照朗聲道:“既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念他年事已高,又遭牢獄之災,如再受杖刑,隻怕性命難保。就讓他去職回鄉吧。”

月池這才長舒一口氣,她站回隊列之中。一眾上司輪流拍她的肩膀表示讚許。月池皆含笑拱手致意。

劉瑾立在朱厚照身側,看著她春風得意的樣子,暗自咋舌:“這書算是被他讀明白了,法司板上釘釘的死罪,都能被他硬生生翻過來。”

廷議結束後,朱厚照召見月池。他似笑非笑道:“難怪前兒是一刻都不肯多留,原來是胸有成竹。”

月池笑道:“這就叫‘書中自有黃金屋,不必神前求垂顧。’”

朱厚照一愣,他拍了她一下:“你還真是敢說啊。”

月池笑道:“是臣失言,是臣失言,這分明是‘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刑律本不是我所長,單靠我自個兒,怎麼可能在一天之內翻出這麼多東西。”

朱厚照道:“看來還是鴻慶樓的那頓酒,起了大用。”

月池的眉心一跳,她不動聲色道:“是啊。我將他們分為了兩組,一組替馬中錫想免罪的理由,另一組則想他合該處死的罪狀。兩組之人,隻能說觀點,不能出言駁斥。到觀點彙聚得差不多之後,我再讓他們互相辯駁。能立得住的,全部留下,立不住的,悉數刪去。這般大浪淘沙,我們再一起討論深化,這才成了今日朝堂上的風光。”

朱厚照難掩訝異地看向她:“你用人,果然是有一套。”

月池道:“臣此言不是為邀功,而是這次科舉之後,您對翰林院的用法,是否也該改一改了?”

朱厚照道:“你說得是。不能讓他們抱著書死讀,理不辯不明。”

月池歎道:“正是。不過,您也彆對此法存太大的期望,這世上的確有些糊塗之輩,根本轉不過彎來。”

朱厚照眼中精光一閃,他看向月池:“怎麼,李侍郎是想親自去選些聰明人回來了?”

月池垂眸道:“自臣進宮當了您的伴讀,回鄉的日子就寥寥無幾。師父一家遭了大難,臣也沒回去看看,心中實在是不安……”

朱厚照道:“以你的身份,回蘇州去主持鄉試,豈非是大材小用。怎麼著也該當一個會試主考才是。”

月池道:“臣學識淺薄,萬不敢做此想。”

朱厚照斜睨了她一眼,他道:“是真不敢,還是假不敢?”

月池失笑,她坦言道:“假的。臣自認為是最合適的人選。”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