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好似都已經步上正軌。遴選的筆試成績很快在六部的批閱下出來。殿試之後, 緊急缺人的朝廷,又有了一大批可以任用的“人才”。穆孔暉等人有些不滿,因為雖然經過了筆試的考察, 但在殿試後的官位安排上, 高官權貴還是有不小的操作空間。而吏部卻沒有堅持據理力爭, 將這最後一點簍子堵上。
經過調養後的月池,依然是形容清雋,她隻淡淡說了一句:“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要是逼得太狠,連一點兒油水都不剩下, 她與梁儲、王鼇兩位先生,說不定都見不到下個月的太陽。對她這樣的舉動, 一些人表示理解, 一些人卻嘲諷她膽怯。
月池對此並不在意,在各地要員的空缺填補完整後, 她依舊將目光投向裁革冗員和治農官的試點上。要明確哪些官職多餘, 哪些官職必不可缺, 首先要做的就是明確各級的職責。她在吏部張了數麵大屏風, 寫滿了兩京十三省的官職、職責和在任官員的姓名與考評。她與吏部、翰林院、乃至各部要員,一一對各級官職的職責進行了劃分, 特彆注重理順中央派駐機構與地方機構之間的事權範圍。
月池提出:“權責要一致, 不給權, 單單讓人負責,豈非是欺負人。同時, 財權、人權與事權也要儘量一致,不然怎能做成事。”
不過,她的這一觀點, 卻遭到了其他官員的反對。原因很簡單,明代是中央集權的頂峰,講求強乾弱枝。曆代的天子和中央的大員,難道不知道條條分割,地方勢弱,帶來的結果是行政效率的低下嗎?難道不明白,中央擅自往地方插十幾隻手,隻會讓事情越管越亂嗎?他們都知道,但為了保障權力集中於中央,他們就是要榨乾地方的權力和收益。換而言之,如今尖銳的央地衝突和職責重疊,正是帝國的精英,有意為之的結果。
月池隻得以天下安危相說服,她的意思亦很明了。《宗藩條例》的出台,削減了各地宗室的宗祿,但卻並未打開宗室養活自己的口子。為什麼打不開這個口子,道理也是一樣的,以皇帝為核心的大宗,就是要把這些地方的小宗當豬養,就是要讓他們在封地度日,不能對中央造成一絲一毫的威脅。寧王叛亂還是一年前的事,朱厚照怎麼可能讓宗室有機會行商入仕,發展勢力。他這樣的決斷,就意味著,《宗藩條例》弄下來的好處是暫時的,且十分有限的。
月池輕敲著桌子:“國家缺錢,諸公卻寸步不肯讓。如再起劉六劉七之禍,又當如何?”
有人道:“某聽聞,朝廷有意與韃靼通商,收取關稅,又說打算在廣州等地開放通商口,這難道不是一筆大利嗎?”
眾人都將目光投向了戶部尚書王瓊。王瓊清了清嗓子道:“我等的確是打算效仿宋製,先在廣州、泉州兩地試行。關稅稅率為十分之一,船停靠海岸後,經過官府登記後,將十分之一的貨物繳納給政府,餘下再行貿易。其中玳瑁、象牙、犀角、乳香等物,不可私售,隻能官賣。地方以合理的價格買下,再高出幾分賣出,如此便可有兩份收益。不過,大家莫忘了,倭寇仍在,此策能否能成,還未可知。”
工部右侍郎張遇道:“李侍郎大才,創了以夷製夷之術,如今我們大可在沿海如法炮製。佛郎機人不是想來售貨麼,我們大可讓他們幾分好處,叫他們去與倭寇纏鬥。”
兵部郎中楊廷議聞言撫掌叫好:“真是絕妙好策。如此又可節約一筆軍費了!”
月池還沒來得及開口,兵部尚書劉大夏便涼涼道:“兩宋之富裕,曆代罕見,可仍有亡國之禍,此禍何來?農為社稷之本,小農破家,國將不國!”
到底是三朝元老,一針見血,一錘定音。在座大員一時皆寂寂無聲。戶部侍郎儲巏也道:“北方遭此橫禍,沒有數年休養生息,無法回轉。可以朝廷目前的狀況,至多隻能免一年的稅收。明年當如何度日,需得尋穩妥之策。”
眾人麵麵相覷,明代的俸祿已經夠低了,好不容易長了一點,大家還沒來及高興幾天,這是眼看著又要拖欠工資了。月池此刻方道:“諸位的顧慮,我何嘗不知,農稅是重中之重,好歹需在治農官上下些功夫。如真能找到一個萬全之策,豈非是大家夥的福氣。”
這才,終於達成了一致。大家於治農官一脈,明確了以條為主,地方協同的準則,詳細確立戶部與吏部之間對治農官的管轄職權,治農官與縣州府之間的職能及其相互關係,並且,還擬定出了一套治農官選拔、考核、升遷的一整套程式。
月池道:“江南畢竟是糧稅重地,不可貿然行之,依我看,何不擇一地暫行,如確有實效,再行推廣。如有紕漏,也可查漏補缺。”
眾人紛紛稱是,最後擬定在霸州文安縣。無他,此地正是劉六劉七的起義之地,離北京又近。朝廷於此地行新政,正可彰顯愛民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