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卿須憐我我憐卿(2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7799 字 10個月前

朱厚照回京之後,他的心神鬆弛,終於大病一場。朱厚照也很體諒他,親遣太醫來照料,他這才慢慢養回來。不過自這一場病後,張懋也深感身子大不如前,平日隻立朝而已,還將孫兒張侖時常推到朱厚照麵前去露臉。

他聽到張侖此話後忙道:“什麼都彆做的!”

眼看孫子被他嚇了一跳,他方歎道:“祖父這一輩子,勳左柱國,知經筵事,監修國史,已經堪稱是勳貴之冠,富貴已極了。年輕時雖有些不甘,可那不都是為了你們。如今,祖父年老了,也爭不動了。而你這點斤兩,就更爭不得了。要是你爹或許還能做點……”

他想起早逝的長子,又不由滾下淚了。他吸了吸鼻子道:“總之,在你自己無功勳傍身時,老老實實做人,等你做出一點功勞後,要是有合適的機會,你可以在背後推上一把,但是切記,不要給旁人當槍使。”

張侖壓下傷感,忙應道:“祖父放心,這話您叮囑了多次了,我都記得。不會讓外頭的人利用我們。”

張懋補充道:“不止是外頭的人,日防夜防,家賊難防。”自《功臣襲底簿》出來之後,最大的敵人,反而是來自家中。

張懋道:“你的堂兄弟,你的姻親,都要提防些。他們找你要東要西,你能給他們弄到,他們當然高興,你要是因此落下去了,他們樂得看你摔個四腳朝天。人啊,都是自私的,見不得彆人好,半桶螃蟹演春秋,聽過說嗎?”

他絮絮叨叨地說著,一會兒就睡著了。

英國公府按兵不動 ,已經表明了他們的態度。國公府已是富貴已極,他們沒有必要,也不想為此冒險,因此,他們選擇坐山觀虎鬥,希望等到兩敗俱傷時,再來推波助瀾。

江彬明知道這點,卻不得不動作。李越已經進宮見了皇上,他不能再穩著不動。因此,他進宮去,懇請朱厚照令巡按禦史、按察司去核查將官違法亂紀之舉。

他這也是拉人下水,如要他去查,所有的鍋不都是他背,這讓文官去,不就多了一個頂雷的。

朱厚照卻道:“先令大小將官自覺舉。”所謂的自覺舉,就是自我檢舉,如果是因為公事,可以免罪的,若是因為私事,也可以減等的。

江彬一愣,他心道,大家又不傻,誰會自己跳出來。

朱厚照又道:“再責令總督、巡撫、巡按和兵備道,核查軍中不法之舉,務必嚴加懲處。”

江彬聽了之後亦心生不解:“父皇,各級如真能核查,早就查出來,何至於拖到今日。”

朱厚照道:“總得給他們一個改過的機會。”

江彬不敢置信地看著朱厚照,還以為是他腦子出了什麼毛病。朱厚照道:“這次如還是一個沒有,那咱們再說。”

江彬聞言,隻得應下去了。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後,朱厚照很快就秘密召見了幾位曹閔、盧雍等素有官聲的禦史和給事中,命他們在錦衣衛的護持下,兵分兩路,喬裝改扮,去各地探訪軍情。這就是所謂,明修棧道,暗度成倉。

曹閔等人接密旨後喜不自勝,先後找了各種理由出京。如此暗訪,果然查出不少不法將領、違規襲職之人。人員牽連之廣,數目之大,令人瞠目結舌。到了這時,推出一種嶄新的合適的考核大小官員的辦法,已然迫在眉睫了。

原本大明的考核製度有三種,一是考滿,二是考察,三是稽查。所謂考滿,即是即通過考查官員在一定任期內完成本職工作的情況,來決定是否予以加級、進體或升職的製度。【1】《明會典》明文記載:“國家考課之法,內外官滿三年為一考,六年再考,九考通考黜陟” 。考滿製度非常強調年資,又對不同的官員沒有一個統一的標準,再加上太難得到貫徹落實,到了先帝爺時便基本是雷聲大雨點小,所有官員“一概考稱”,也就沒有什麼稱職、平常和不稱職的區彆了。

至於考察製度,則是於特定的時間就官員的德行和能力進行考查,以決定其去留。【1】考察又可分為京察和外察。京察指對京官的考察,朱厚照登基不久後,就將京察由原本的六年一次,縮短為三年一次。四品以上的官員,如遭科道以明確證據彈劾,要經皇上聖裁來決定任免。官員中年老不堪任事、 才德不稱職者,要自己自陳致仕。

至於外察,則是令外官於辰、戍、醜 、未年朝見天子,核查是否具備貪、酷、浮躁、 不及、老、病、罷、不謹等問題。考察製度是朝廷管製官員的主要手段之一,朱厚照通過京察攆走了不少不聽命的官員,一定程度上也肅清了吏製。

然而,以上兩種製度,因為考察年限過長,管理標準過粗,無法對日常的行政事務達到管控。所以又有稽查製度,所謂稽查是根據上傳下達的章奏或來往文簿對百官實行的定期檢查、監督製度。中央指望通過文牘和巡按,來保障政命落地,這不得不說是非常困難的。

朱厚照被逼得想出暗訪製度,秘密派遣官員,來到地方進行實地考察暗訪,對於違法違規行為,輕則告誡申斥,重則依法治罪。

而月池則希望將目標管理法帶到大明。朝廷的總體目標被逐級分解,轉換為各衙門、各級官吏的分目標。總目標與分目標之間環環相扣,形成一個緊密整體。隻有各級保質保量地完成分目標,總目標才有望實現。

而來分配目標的同時,上級亦會予以財政支持。過去朝廷沒有財政撥款的習慣,上頭把任務一丟,下頭就自己去民間收錢來辦差。這表麵上看起來是節省了財政支出,可實際卻給予了地方橫征暴斂、胡亂攤派的由頭。這樣長此以往,小農破家,稅基受損,反而還不利於長期收入。如今,上級根據下級的目標適度撥款,便可大大減少對民間的侵擾。而以吏部為核心的中央,不會對地方行政的具體手段乾預太多,在不違法亂紀的前提下,他們隻要看結果如何。

至於如何保障目標實現的效率,月池和眾位先生們商議後,命六部屬官將應做、擬做之事逐條逐條登記在四本賬簿上。一本交由皇上,一本留六部和都察院,一本送六科廊,一本送內閣。六部和都察院按照賬簿的記載,逐月進行檢查,完成一件就做個記號,沒有完成就要如實稟報,並進行處置。而六科作為監察機關,則每半年對六部的執行情況進行考察。最後,皇上和內閣,則能通過查閱記載,對六科廊的稽查情況進行查實。

如此以來,六部和都察院監督地方,六科廊監督六科,天子與內閣再來監督六科廊,形成了一個完備的監察體係。這其中看似沒有司禮監的事,可皇帝日理萬機,又隻有一雙眼睛,怎麼可能把這諸多事都看遍,對事務進行排序,處理細致末節,就又落到了司禮監身上。這下,內廷和外廷又形成了互相製約的局麵。

劉瑾等人倒是很高興,自從裁汰了鎮守太監,宦官對於地方的把控力大不如前。這樣一來,又還給了他們一些權柄,這叫他們怎能不欣喜,因而極力在朱厚照麵前鼓吹隨事考成的好處。

可諸如王瓊等人卻持遲疑的態度,原因很簡單,以前摸魚就能度日,如今卻要被逼著爬起來乾活,成日累死累活,銀子還沒加多少。大明的官員都是懶散慣了,誰能受得了。

他們說得很委婉:“我們隻是擔憂您李侍郎的安危。”

月池道:“上下務實辦事,勸農興商,太倉充盈,朝廷自會對優秀官員予以表彰,大家便都有好日子過。要是貪贓枉法,不履本職,又如何配得上頭頂的烏紗?諸位如有疑慮,不妨在京畿試行,等改良之後,再全國推廣。”

她竟是不聽勸阻,要一力聯名上奏了。這是加強中央集權的好法子,惡人她來做,朱厚照儘可加恩,在推行一段時間後,表彰官員,火耗歸公皆可施為。朱厚照沒有道理不答應。

謝丕亦有些遲疑:“這法子好是好。何不等韃靼和海外的進項再增加一些後,再行大變。上上下下有些甜頭,心裡也要好過一些。你不是常說,事緩則圓嗎,怎麼突然又改了作風了。”

月池隻報之幽幽一歎:“今時不同往日,再說了,無論怎麼緩,我們也無法叫苦藥變成蜜糖,叫上上下下的人,心甘情願地吞下去。這一場惡鬥,是在所難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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