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在月池拋出橄欖枝後,她府上是又是門庭若市,宴飲通宵達旦。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入京這麼久,居然有這麼多的同仁,這麼多的好友。在這樣的局麵下,再開庭審案,就要順利得多了。
閔珪之子閔純得了月池的囑托,加班加點地將老父帶回老家。月池給他們的方子,是朱厚照命太醫院專門調配的安神方。這藥喝一頓下去,幾天都是昏昏沉沉的。等閔珪再次清醒後,他都已經在前往老家湖州的船上了。
他在大驚之後,就是大怒。閔純等人無奈,隻能跪地請罪,苦苦地哀求他回鄉去養老。
閔純苦口婆心道:“爹,您的官都辭了,京中傳來消息,李越都已經接了您的位置了。您回去又有什麼用呢?”
這時,閔純心裡也有疑惑,李越名義上為他爹著想,實際說不定就是想他騰出位置來,所以才安排了那一出好戲。不過事到如今,他早就不求富貴榮華,隻求平平安安了。所以,在他爹麵前,他還極力為月池說好話:“要是換做旁人,您不放心,可那是您的得意門生,您難道也不放心嗎?”
閔珪斥道:“他費儘心思,所圖不小,你速去打探消息,這次再敢隱瞞,必然將你逐出家門,就當我沒生過你這個兒子!”
他這般疾言厲色,閔純也不敢不從了,誰知這不探不知道,一探嚇一跳,張家的兩個國舅,居然瘋了!
他對著父親,期期艾艾道:“或許是他為了保住張家,故意放出來的流言呢?”
閔珪長歎一聲:“要是旁人,或許做得出來,可他,他絕不會如此。他這是……不想讓我去背負太後的怒火啊。”
閔純也是一震,他努力勸慰父親:“可他畢竟有皇爺庇佑,太後又能拿他怎麼樣呢?”
閔珪這才如夢初醒,他喃喃道:“這庇佑的代價,必不會小。”
果然,在他們回到湖州老家後,他們就得到了京中的消息,言說劉瑾、楊玉的種種苦衷,是為了為國鋤奸,這才甘冒天下之大不韙。而他們最後所稟報的奸黨名冊,其數目也是經縮水過的。這樣在局內人看來,無比離譜的謊話,這種所謂的真相,居然沒有幾個人站出來反對。
對皇上來說,他保住了自己的監督百官的勢力,保住了自己的嫡係力量。對濁流來說,李越既肯放過他們一馬,又願意給予他們合作的機會,隻拿他們中的少部分人去交差。誰會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找死,是嫌自己命太長嗎?
而對於真正的清流而言,即便乍聽之際,他們會為月池的花言巧語所動,可隨著時間流逝,他們也漸漸回過神來,皇上或許有對他們這群老東西的不忍,但也真真切切有不舍,不舍丟掉自己多年在特/務機構的經營,不願意削弱對百官的控製力。他們當然可以不跟著李越的劇本演,劉健不止一次想過,把表麵的粉飾戳破,豁出他這條老命,把那些貪贓枉法,魚肉鄉裡之徒,悉數除去,讓他們受到應有的懲罰!可皇上也拋出了他們無法拒絕的籌碼,他任由李越與百官結交,更是命六部,重議考成法。對劉健這樣的三朝元老來說,他比誰都看得清楚,這是天子準備放權的信號了……
有了新的作物,百姓可以填飽肚子。有了新的法度,官員就會依命而行。在這場大案中,首惡受到了懲處。新政的深入推行,終於有望了。可代價是,真相成為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律法成為了排除異己的工具,還有一些老百姓,他們滿懷希望地來京城希望討回公道,天下人交口稱讚的李越李青天,的確給了他們一個“公道”,給了他們足夠的銀兩回鄉。這些可憐人懷揣著大仇得報的心情,歡歡喜喜地回家祭拜枉死的親人,孰不知罪魁禍首仍在逍遙法外。
可即便是劉健,也不能說李越是做錯了。李越把自己的脊梁都打斷,一點一點想撐開這天,他難道還能怪李越,不能一步到位嗎?可他也因此陷入深深的迷惘,這究竟是個怎樣的官場,生活在此地究竟還算是人嗎?
而劉健所沒料到的是,他以為得償所願的朱厚照,此時心中的悵惘不比他少。他跨進鎮國府的大門,觸目所及是懸紅掛綠,張燈結彩,喜氣洋洋。他又一次,不敢邁進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