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我輩行藏君豈知(2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7144 字 10個月前

潘鵬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當即就要反唇相譏。

這時作為巡撫的陸完,就不能任他們吵下去了。他將手中的茶盅重重磕在案上:“好了!事情都迫在眉睫了,你們還爭這些。還不想法子要緊。”

潘王二人對視了一眼,一時都住了口。

陸完看向了陳震,道:“嚴嵩此來,必會著重關注軍務,你可想過如何應對。”

陳震沉吟片刻後道:“非是屬下推諉,常言道先禮後兵。如真到了他來巡視之後,再施手段,隻怕就晚了。”

明明他是首當其中,這下倒推了個乾淨。潘鵬和王納海又一次麵麵相覷,可這次卻在對方眼中看出了同仇敵愾之感。

三司並立,互不隸屬,導致的後果就是遇事踢皮球,誰也不讓誰。朝廷也是出於這個目的,設立了巡撫,居中調和。

陸完此時也明白,平日裡分好處,大家還能維係和平的畫皮,可一到事情來了,就再也不能維係假象了。他沉默良久道:“先試試他的深淺吧。試完之後再議。”

三司長官聞言,齊齊應是。至於怎麼試,酒是斷腸毒藥,色是剮骨鋼刀,財是要命閻王,氣是惹禍根苗。哪樣不是考驗人性的法寶呢?

嚴嵩一到杭州館驛,就察覺了不對。無他,這待遇太好了。他到了杭州時已是晚上,驛丞親自舉燈,替他引路,言談之間頗為客氣:“卑職估摸著參政老爺近些日子就要大駕光臨,所以一早就備好了房舍,您請這邊走,如有什麼不稱意的,您儘管吩咐卑職就是了。”

嚴嵩不動聲色。此時剛過完年,正值春寒料峭。驛丞一推開房門,卻覺溫香拂麵。嚴嵩因趕夜路,雙眼都被室內的陳設閃了一下,定了定神一瞧,不覺暗吃一驚。

大銅盆中的銀炭冒出青色的火苗,燒得紅彤彤,房梁、書案上皆擺著燈,照得亮堂堂。當中是一張書案,上麵整整齊齊歸置著筆墨紙硯,一看便不是凡品。西牆上掛著蔡襄的墨跡,正是名傳後世的《謝賜禦書詩》,而左邊則設了一榻,上頭也儘是錦繡。此外還有古玩、茶具、花瓶、香爐等物,俱是古樸典雅,就連門口的洗臉架都是雞翅木的,上頭還放著一塊絲棉的麵巾。

驛丞的眼睛一直偷偷覷著嚴嵩,見他麵上無喜無悲,無驚無怒,一時心裡也有些打鼓。他心念一動,忙捧了茶盞道:“嚴老爺請用茶。您旅途疲憊,準是餓了吧,卑職已遣人備好了酒菜,稍後就送上來……”

嚴嵩接過茶盞,卻沒有飲,而是慢條斯理道:“勞你們費心了。隻是,這樣的花費,是否有些太過了。”

他既肯接了茶,驛丞的心就落下了。驛丞在這富貴鄉呆了這麼多年,豈不知天下烏鴉一般黑的道理,有誰會跟享福過不去呢?

聽到嚴嵩的問話,驛丞忙道:“不過,不過,一點兒都不過。參政老爺奉旨辦差,我等本來就該按規製好好接待。”

“規製?”嚴嵩玩味道,“在你們這兒奉旨辦差的人多了,要是個個都這麼個接待法,那不是沒幾日就要坐吃山空了。”

這話問得,驛丞一時都不知道怎麼接,單靠朝廷那點銀子,還不夠這些大員一頓飯錢,不都是地方官的孝敬嗎。

好在嚴嵩也沒有逼他的意思,他道:“這樣的厚待,你總該告訴我,我是承了那位高人的情吧。”

驛丞心念一動,他一個做馬前卒的,當然不能上來就揭盅,所以選擇打了個雲裡霧裡的官腔:“您遠來是客,招待您的自是主人翁了。”

就是這麼一句話,嚴嵩登時變了顏色。他道:“放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除了皇帝陛下,誰能稱主,誰敢稱主。”

這一語,激得驛丞的臉白得如紙一樣。他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嚴嵩麵前,口舌都開始不利索:“是卑職失言……卑職絕沒有大逆不道的心思啊!這是陸……”

他畢竟還沒傻透頂,說了一半察覺不對,又硬生生把這話咽了下去,他額頭沁出汗珠,哆哆嗦嗦道:“卑職的意思是,老爺您奉旨辦差,小的們照規製接待,這正是……天恩浩蕩!天恩浩蕩啊!”

他又提到了規製,嚴嵩一笑,他環顧四周道:“不知是哪裡的規製,是《應合給驛條例》,還是官員馳驛新規?”

驛丞的腦子一悶,他耳畔似有雷聲隆隆,震得他手足發麻。他就這麼伏在地上,抖如篩糠,早已說不出話來。

月池和朱厚照第一次出京,就是在驛站遇險。那次之後,對於馳驛的問題一直掛在月池的心中。她回京之後,為了增加財政收入,早已是絞儘腦汁,又豈會放過驛站。她一早便重申洪武爺的《應合給驛條例》,更是嚴令過往驛站的官員隻可按規定的級彆享受食宿,絕不可越格。

嚴嵩蹲在驛丞身側,拍了拍他的脊背,溫言道:“本官的話聽不懂麼?是那條王法,給你的底氣,讓你花費萬兩白銀,在這裡諂媚上官?”

深夜,陸府的大門被驛卒急匆匆地敲響。管家聽了消息,不敢耽擱,隻能鼓起勇氣去敲陸完的房門。正摟著愛妾的陸完,突然被驚醒,心情可想而知。而在聽罷始末之後,他更覺匪夷所思。

他瞪大雙眼道:“嚴嵩……他是不是瘋了!”

杭州館驛的超規格接待,自然就是浙江衙門的第一次試探。這些大員混跡官場,早已成了老油子,最懂的就是看碟下菜。如果是康海或王九思到此,他們絕不會如此,因為這些儒生愣頭青,猜都猜得到他們不會進去住。可嚴嵩不一樣,他是張遇的門生,往年也不是沒有收過孝敬,如今卻又接了吏部的調命來到了杭州。

浙江的官員就是要從嚴嵩到杭州的第一步,來揣度他的態度。他們已經設想了嚴嵩三種可能的舉動。最好就是他安安穩穩地住進去,和其光,同其塵,大家四海之內皆兄弟。其次就是他推辭一二,要求撤下逾製的陳設,再住進去,這說明他不想魚死網破,但也不能做個睜眼瞎,那他們浙江衙門勉強放放血,差不多糊弄糊弄也就過去了。最差就是他堅決推辭不受,表示自己不與世俗同流合汙,那意味著他們必須要對他采取一些非常的手段,叫他乖乖閉嘴。

可這一個巡撫和三個長官都沒想到,這個在過去十幾年都不聲不響的工部郎中,在踏進杭州地界的第一個晚上,就乾出一件大事。他不是不賞臉,而是直接把鍋砸了。

嚴嵩到杭州館驛的第一個晚上,夜審驛丞。他這是馬不停蹄地將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浙江官員的臉上。

由於事情太過離奇,陸完心中怒意稍次,反而是驚詫更濃。他百思不得其解,連街頭的販夫走卒都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他怎麼敢,是誰給他的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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