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既歸, 待客自然更加殷勤。他們換到了一處花廳之中。侍女捧上兩盞香茗,甜白釉蓮紋盅中翠色/欲滴。小太監魚貫而入,複又呈上四個小捧盒, 貞筠略瞟了一眼, 多是荷花酥,龍井茶餅等江南點心, 個個精致小巧,玲瓏剔透。
佛保此時又笑開了花:“夫人請用。”
貞筠既然找上門來,也不打算虛以委蛇。她心知同這些宮裡人打交道, 與其耍花腔, 不如單刀直入來得痛快。
她側身看向他:“謝家鬨了火災, 公公可曾聽說了?”
佛保聞言屏退左右後, 才不徐不急道:“這樣的大事, 咱家耳不聾, 眼不瞎, 豈會不知。”
貞筠手中的茶盅與桌相撞, 發出清脆的聲響:“出了這樣的禍事, 不知損傷幾何?”
佛保似笑非笑道:“不知夫人是問人,還是問物呢?”
貞筠道:“當然是問人。”
佛保都被她的耿直驚住了, 雖說他是有意調侃, 也沒想到她居然就這麼說出來了,這哪裡是一個官家夫人當有的言辭。
貞筠挑挑眉:“唐太宗時, 治書侍禦史權萬紀上書言事:‘宣州、饒州有銀礦可采,每年可得數百萬緡。’如是尋常昏庸之主, 自會大喜過望。可太宗卻道,‘天子富有四海,不以金銀財物為寶, 而視利民良言最珍。與其多得數百萬緡,不如多得一賢才。’當今亦乃聖明君主,所思所想自與太宗一致。妾身深蒙皇恩,豈能不問人先問物呢?”
佛保一窒,隨即笑道:“看來夫人居於文氣昌盛之地,才學更上一層樓。”
他在回避她的問題,貞筠心一橫:“不知謝家一房傷亡幾何?”
朱厚照好佛,佛保又是以藏語得幸,身上也掛著幾件佛飾。此時,他的手上就一刻不停地轉動著一串金剛菩提子。他聞言動作一頓:“眾矢之的,即便有再多防備,也不免傷筋動骨。但萬幸的是,夫人所關切之人,暫時無恙。”
貞筠譏誚道:“朝廷還要用謝閣老,又豈會戕害其子。可既要用人,又以人做餌,不覺有失厚道嗎?”
佛保一哂:“看來,夫人是為謝閣老來報不平了。您是熟讀《大明律》的才女,咱家也想請教一一,不知通倭叛國,該以何罪論處?”
貞筠一愣,裡通倭國,闔該滿門抄斬……佛保問道:“謝家的人總沒有死絕吧。非但沒有死絕,還能保存根基,這還稱不上天恩浩蕩嗎?”
貞筠道:“無辜的人受牽連,有罪之人卻能逍遙法外,這也能稱得上公正嗎?”
佛保嗬嗬一笑:“無辜之人,又能有多無辜。是比死在倭患之中的難民無辜,還是比那些饑腸轆轆的佃農無辜?朝廷看在眼底的,本就不是這一家一姓的衰亡,世家盤根錯節,如不使其自殺自滅,黎民何以得利?”
說得好聽,貞筠道:“如今雖惠及百姓,可我卻憂心好景不長。聖上如此作為,誰知日後究竟是黎民得利,還是皇家得利?”
佛保正色道:“夫人慎言!”
貞筠冷笑一聲,不再言語。佛保緩了緩聲氣:“此處僅我與夫人兩人,咱家也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皇家勢大總比世家勢大要好。世家偏居一隅,目光狹窄,隻求自家富貴,爛鍋倒悉數甩於朝廷。皇家則以天下為家,享萬民供養,當然會儘力保全萬民,使之繁衍生息。
貞筠腹誹道,那藩王又怎麼解釋呢?但她也無意再吵,隻聽佛保道:“今日這局麵的益處,我明白,您明白,謝閣老比我們更明白,否則又豈會放謝丕歸鄉?”
貞筠一愣:“你是說……”
佛保失笑:“想要鬨起大風浪,自然不能靠幾隻小魚小蝦,總得有身份夠的人,在這兒鎮場子。這是你情我願的事。陛下已給了他委任,他本可以立即赴任離去。是他自己,選擇留在這裡甘為馬前卒,甘做這點燃炮仗的引線。”
貞筠一時說不出話來,佛保試探性道:“怎麼,夫人不忍?”
貞筠長歎一聲:“‘一飯之恩必償,睚眥之怨必報。’我當報回護之情。”明明留她在此,更能確保月池的援手,可這個人還是選擇第一時間送她走……
佛保當即道:“夫人如帶他去赴任,陛下早有囑托,我等也絕無一話。”
貞筠搖搖頭:“我不能打著為他好的旗號,不尊重他本人的選擇。”
佛保先是心涼了半截,隨後心思又活絡起來,他道:“那夫人是打算與其共克時艱了?”
貞筠笑道:“不是我,而是公公你。”
佛保:“……??!!”開什麼玩笑,他又不是皇爺的情敵 ,他吃飽了撐得去趟這渾水。
貞筠歪頭:“公公不信?”
佛保道:“夫人莫拿咱家說笑了。”
貞筠道:“你覺得,我離開寧波後,又不辭辛勞趕回來,隻是為了和你開個玩笑?我是有一筆交易,想同公公你好好商量。”
她能有什麼東西。佛保第一反應就是輕視,李越再厲害又如何,這天下終歸是朱家的天下。
然而,貞筠接下來舉動,卻驚得他呆若木雞。她道:“徐州之亂的根由是你我都心如明鏡,是這潑天厚利惹了旁人的眼,可引起這場禍亂的引線,公公可曾聽聞?”
佛保一驚,他心中隱隱有了些猜想,卻不敢置信。彆人不知道,他可是通過東廠的情報網摸得清清楚楚。那個林婆死時,手裡可是拿著一架棉紡車……他隻聽貞筠道:“我想拿水轉棉紡車的圖紙,來換您出手,保謝丕一條命。”
這一言,好似石破天驚。佛保霍然起身,他身旁的茶盅都因這劇烈的動作摔倒在地,可他卻渾然不覺。
貞筠已是智珠在握:“如何,這對您來說,當是一本萬利的賣賣。”
儒家話語體係中,太監早已成了醜角奸角。佛保和他的義父劉瑾一樣,不打算去苦讀詩書迎合那些文人的作風,他們正在摸索自己長遠發展的道路,當今的這些儒生重農耕輕商賈,重詩書輕技術,重內政輕外交。而他們宦官卻通過農技發展和與外洋之間的衝突,搶先看到了這些東西的強大力量。握住了一項關係民生的技術,在現行的政治環境下,等於握住了一座金山。這正是聖上與李越所致力於的大勢。他豈能不順勢而為呢?
佛保理了理衣裳,慢慢坐回原位:“夫人真是洞若觀火啊。明人麵前不說暗話,如真有此物,您何不為自己求一個錦繡前程呢?”
貞筠苦笑一聲:“妾身如能長留夫君身側,何等前程不可求。但既無法常伴左右,縱有金玉滿堂也不過空置罷了。”
她繼續道:“此物於妾身而言,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可於公公而言卻是錦上添花,如虎添翼。林婆一直都在鑽研此物,可惜,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卻遭飛來橫禍,我也隻能繼承她的遺誌,望借公公妙手,將其傳遍大江南北。”
她說得懇切,佛保卻仍不能釋疑。他也遣工匠試過,可始終無法解決棉線斷頭的問題。單憑她手下那群女流之輩,難道比他集結的能工巧匠還要厲害不成?
眼見他久久不語,貞筠隻能再添一把火:“公公不信?”
佛保道:“咱家豈敢懷疑夫人,隻是事關重大,牽連太廣,不得不謹慎些。”
這個狡猾的狗東西,她亦料到,光憑空口白話,是無法打動他。貞筠亦是皮笑肉不笑道:“您說得是,事關重大,又是我有求於公公,豈能不拿出些誠意來。”
她道:“原本的棉紡車最多有四錠,林婆改良後增加到了五錠,按理說錠數越多,紡得線也多。我身邊的女孩兒們便突發奇想,能不能再增加幾個錠子?”
佛保一哂,他比劃道:“錠子有這麼長,加一個已是勉強,怎麼可能再加?”
貞筠道:“橫臥的錠子自然不行,可要是……豎起來呢?”
佛保一震,貞筠喚人取來了一個小匣子,遞與佛保。佛保打開一看,豎立的錠子,用手一推,就滴溜溜直轉。他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也跟隨這錠子,不住地震動。
水轉絲紡車出世之後,自然而然就在推動絲綢織機的發展。什麼羅織機、花樓提花機,也跟著有了改進,織出絲綢被文人讚譽堪比織女雲錦。但是絲綢畢竟是精細物,要想花色好,賣出好價錢,就注定快不到哪裡去,隻能靠人來做。
可棉布就不一樣了,再貧寒的人,也要用衣蔽體吧,這要是成了,完全可以以量取勝,至少每年的軍需,不必再向民間采購,如此節省大額的軍費……這樣的功勞足以名垂青史。
佛保的呼吸有些急促,他道:“夫人真是大手筆呐。”
貞筠道:“這隻是其中一個部件而已,權當給公公的見麵禮。至於如何解決棉線斷頭的問題,還要等事成之後,送與公公。”
佛保還在猶豫,貞筠道:“看來公公仍有疑,這無妨,妾身另尋合作之人就是了。”
她竟起身就要告辭了。佛保眼見她拎著裙擺庫快速走了出去,仿佛後頭有鬼攆她似得。他的心一時狂跳,一個小人叫道:“她毫不猶豫,八成是真的!要是錯過了這樣千載難逢的良機,會後悔一輩子的。”另一個小人又道:“可這是兩虎相爭,要是插足進去,肯定免不了吃虧……還不如保守一些。”
貞筠已然走出了大堂,來到了前院中,她同樣也是心如擂鼓,怎麼還不叫她,這狗東西就這麼有定力?
在她終於將出前院時,身後終於傳來一聲:“夫人且慢!”
貞筠不由暗鬆一口氣,她緩緩回頭,鬢邊的珠花微微顫動,她似笑非笑道:“公公這是心動了?”
佛保訕笑道:“咱家是想同夫人再好好聊聊。”
貞筠道:“可錯過了這個村就沒了這個店了,要再聊可以,得加價。”
世人就是如此,越易得的越不珍惜,要是難得起來,反而越發心心念念。佛保到最後心裡仍然七上八下,卻並不後悔,成大事者,就要有敢冒險的勇氣。而再糟糕的局麵,隻要肯用心經營,一樣可以化險為夷。
他問貞筠:“夫人為保謝丕的命,甘冒這樣的風險,難道也動了再醮之思嗎?”
貞筠一驚,她道:“絕無此事。隻是恩義而已。”
佛保切了一聲,他接著道:“咱家打算將圖紙獻給義父。”
貞筠又被他驚了一次:“劉瑾?”她沒想到,這樣的機會,佛保竟然肯拱手讓人。
佛保笑道:“太監是無根,又不是無心。這樣做,一是全我和義父的父子情誼,聊表我的孝敬之心,一來夫人所求甚大,不得義父首肯,我也不好動手。三來事成之後,夫人能交來圖紙那是皆大歡喜,要是不能……”
貞筠一凜:“你待如何?”
佛保笑嗬嗬道:“夫人莫急,我當然不會拿您怎麼樣。您不高興了,李尚書就不高興,李尚書不高興了,那皇爺豈能高興得起來?主上鬱鬱寡歡,我們這些做家仆就更是坐立難安了。不過,和您有恩義的那個人就難說了。”
貞筠的心沉了下來:“你在威脅我?”
佛保擺擺手:“豈敢豈敢。咱們之間有什麼不能商量呢?就算我與夫人沒得說,咱家的義父和李尚書總有得說吧。”
貞筠一回到馬車上,就不由麵帶愁思。宋巧姣問道:“夫人,是沒談成嗎?”
貞筠長歎一聲:“談成了,麻煩反而更大了。”
宋巧姣不解:“這是何故?”
貞筠欲言又止,當然是因為她也無法解決棉線斷頭的問題啊。將錠子豎起來容易,隻要思路打開,要做到這點並不難。這個主意,就是與林婆交好的女工,在悲憤之下,推到棉紡機後發現的。可如何讓棉線不斷頭,就要靠精密的裝置了。她病了之後,關於棉大紡車的探索就被擱置一旁,她哪有精力去召集工匠做這種事呢?
貞筠黛眉深蹙,隻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至少,她已經讓市舶司的目光又一次聚到了棉布上,而不是隻盯著上層的綾羅綢緞。
而還困在家中的謝丕,渾然不知貞筠去而複返。他正在焚香鼓琴。屋外秋雨蕭瑟,屋內亦是一片淒清。他十指拂過琴弦,所奏之聲慷慨激越。
待到曲終,禮叔才開口道:“一爺,再這樣下去,咱們就要頂不住了,要不,還是走吧。”
謝丕沒有回應,反而問他:“您聽出我彈得是什麼曲子嗎?”
禮叔就是謝丕之叔謝迪的奶兄弟,在謝家耳濡目染,也通詩書,可如今他心亂如麻,哪裡有心思聽這。
謝丕也明白他的煩憂,他道:“這是《伐檀》。‘不稼不穡,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獵,胡瞻爾庭有縣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連魏國先民都憤恨上層不勞而獲、敲骨吸髓,何況如今呢?”
禮叔一愣,道:“可又不是咱們在這裡侵奪民財,咱們在災荒年間,還放糧救民呢。冤有頭債有主,他們要恨也該找對人才是啊。”
謝丕道:“可要殺我們的,也不是平頭百姓啊。”
禮叔道:“那些人就是憎惡我們,奪了他們的好處。一爺,我看差不多也就行了……鬨大了對老爺的官位也不好啊。”
謝丕搖搖頭:“事情一旦開始就不會結束,恰如寶劍出匣,必見血而歸。”
他沉默片刻後道:“禮叔,既然擋不住,就彆擋了。”
禮叔一愣,隻見謝丕微微一笑:“保留實力,還能控製局麵,要是真被逼上絕路,就隻能任人宰割了。”
謝雲得知消息時,偽裝成亂民之人已然闖進了謝家一房。當其他陰私手段都無濟於事的時候,豪族也隻能一力破萬法。
謝雲驚得魂飛天外,他道:“怎麼會這樣!來人,帶上家夥,我倒要看看,是誰這麼大的膽子!”
他帶著家丁氣勢洶洶地衝出去,可還沒走出家門,就被他爹攔了回來。
謝述簡直要被這個不知輕重的兒子氣死:“站住,畜生,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謝雲驚疑不定:“爹,一房被攻破了,堂兄他們……”
謝述暴喝道:“住嘴!”
他走到兒子身側,才與他細細分說:“這不是你講兄弟義氣的時候!你知道嗎,你的好堂兄不僅在咱們家來分而治之那一套,還在外頭來!他得罪的人太多了。你放心,他是閣老之子,那夥人不敢拿他怎麼樣的。到時候他拍拍屁股回京去了,咱們可是還要這兒紮根的。這渾水,我們不能去趟!”
謝雲一窒,仍在苦苦相勸:“可爹也說了,那夥人已是形跡瘋迷,萬一鋌而走險,傷了堂兄……”
謝述默了默:“那也是他的命。”
謝雲不敢置信地看向父親,他也不是傻子,知道以情相勸說不通,就隻能擺厲害關係。他道:“堂兄是伯父愛子,一旦有個三長兩短,伯父豈會袖手旁觀,到時候那些害人的必會受到懲處,而咱們這些袖手旁觀的族親,也得不到伯父的看顧了啊。”
謝述這才心有所動,謝雲當即就要往外奔,卻又被謝述攔住。
謝述道:“你彆急,我自會差人去做做樣子,而你,立刻給我回房去!”
謝雲沒曾想,自己白費一番口舌,竟然還是無用功。他回房之後,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他貼身的小廝端來涼茶,苦口婆心勸道:“少爺,快喝一口,去去火吧。老爺也是為您好……”
謝雲煩悶至極,他猛然掀翻書案:“不喝不喝!他是在保我的命,卻也是陷我於不義啊!”
原本被主人珍視的典籍,驟然被丟了一地。小廝也驚得後退一步,手一哆嗦,涼茶便都倒在在書上。眼見字跡慢慢暈開,小廝不由驚叫一聲:“不好了,少爺,書毀了。”
謝雲一驚,忙過來拍打,好幾頁紙黏在了一處。謝雲心疼不已,他頹然地坐到地上。這還是謝丕送他的《論語》,上頭用蠅頭小楷寫滿了注解和心得,也不知費了多少功夫,如今卻同他本人一樣,都處在岌岌可危的邊緣。
眼見此情此景,謝雲不由憶起為政篇中的名句——“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 他真的要做一個怯懦之人,見死不救,一輩子都活在愧疚中嗎?
他一拳重重擊在地上。小廝又被嚇了一跳,忙過來道:“少爺,仔細手疼啊。”
謝雲目光閃動:“不好了,我的腳也扭了,你替我看看。”
小廝沒有生疑,忙去看他的腳。謝雲正是抓住這個時機,一腳將他踢翻在地,小廝哎呦一聲,謝雲又猛撲上去,終於將他打暈。
這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此時已是一身大汗。他忙把小廝抬到床上,脫下小廝的衣裳給自己穿上。謝雲替他蓋好被子,低語道:“對不住了,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他提心吊膽地混出府去,沒有選擇貿貿然去雇人,而是直奔東市買了匹馬,馬不停蹄去找徐讚。
徐讚此時仍在鄉裡,完成鄉約的建立事務。他聞訊大驚:“怎麼可能!李夫人不是在嗎?”
謝雲一懵:“李夫人,什麼李夫人?”
兩人也來不及合計,隻能急急去救人。可到這了這會兒,哪來得及經三司商議調兵呢?徐讚隻得招來各圩約長,命他召集剛剛成立的民兵隊救人。
謝家一房既修橋鋪路,又憐貧惜弱,在鄉民中的口碑本就不錯。此次,鄉民更是被告知,謝丕是因宣揚分田產才被人嫉恨,大家更是一呼百應,前來援助。
然而,待他們集結趕到謝家時,這裡竟又燃起了熊熊大火。黑煙滾滾而起,熾烈的火光將天都燒得通紅一片。一切罪惡、一切爭端,都將被這大火掩蓋,很快就要燒得無影無蹤。
謝雲已是目眥欲裂,他大喊道:“快救火,快救火啊!”
急驟的銅鑼聲響起,高門大戶悄無聲息,貧寒人家卻是大開屋門。各式各樣的盛水之物,霎時間湧現。不過片刻,整條街都是喧嘩震天。大家不停地打水,潑水。
謝雲和徐讚更是跑到最前麵。謝雲的內心已經完全被愧悔占據了,徐讚又何嘗不是呢?要是他們能早到一點,要是他們能多關注一些,也許事情就不會這樣了。火勢稍稍一弱,他們一人就披上濕衣,帶著水桶衝了進去。謝雲被嗆得麵紅脖子粗,他啞著嗓子喊道:“堂兄!堂兄!你在哪兒啊!”
他奔到後院時,終於碰上了人。這夥人裹得嚴嚴實實,看著他們目帶驚色。穿成這個樣子,鬼鬼祟祟在這裡,定是賊人無疑。謝雲不由大罵:“站住!竟敢在我謝家縱火行凶,來人呐,快將他們都拿下……”
人的確來了,不過一馬當先的不是跟隨謝雲的鄉民,而是這夥身份可疑之人。即便是在混亂的火場,他們的身法也快得像風一樣。他們團團將謝雲圍住,一下就將他擊暈,如扛麻袋一樣帶走。徐讚和其他人已是大吃一驚,他們急忙追趕想要救人。那群人卻同他們來時一樣,片刻就不見蹤影了。
謝雲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正在一間房中。床邊燈台的一豆明火散發出柔和的光暈。他躺在床上,身上竟然還蓋著一床被子。謝雲一驚,他趕忙暈暈乎乎地起身,這時坐在不遠處的人才道:“睡得怎麼樣?”
謝雲愕然轉身,他看到同樣是一身狼狽的謝丕,不由大吃一驚:“堂兄,我們這是都魂歸地府了?”
謝丕是既感動又無奈,他起身敲敲他的頭:“還沒到那個時候呢。咱們是碰上高人了。”
謝雲悚然一驚,他憶起自己昏前的情形,這才回過神來:“我是被人打暈的!你也是嗎?”
謝丕無奈點點頭。他留的後手都沒來及用上,就被這一路奇兵綁到這裡。不過對方既沒有殺他們,就表明也有談的餘地。
謝雲急忙環顧四周:“是有第三方出手了?這是哪兒?”
謝丕眸色沉沉:“很快,我們就會知道了。”
他朗聲道:“我等既已蘇醒 ,還請尊駕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