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筠在外趕車又何嘗不是長籲短歎,靠譜的那個傷了腿,四肢健全的那個,腦子卻又不大好使,跟他們在一起,什麼時候才能到廣東啊。
謝丕隻是苦笑道:“要不是得她仗義相救,你我兄弟早就沒命了,乖乖聽話就是了。我難道還會害你嗎?”
謝雲看著他那條斷腿,到底是還是點頭應下了。下一刻,他就舉起那一身女裝道:“不過,你穿。”
謝丕:“……”
謝雲道:“看什麼看,你腿腳不便,本來就不能拋頭露麵,你這樣穿,才更能掩人耳目。”
於是,謝丕扮作受傷的妻子,謝雲裝成丈夫,而貞筠則扮是車夫,一行人總算開始加速趕路了。
謝丕聽著簾外的說話聲,忍不住發笑。貞筠正在教謝雲趕車:“彆把韁繩拉得太緊,也彆拉得太鬆,太緊馬會吃痛,太鬆馬就要逃走了。”
謝雲一一應了,貞筠這才入內來,她已經駕了一夜車,早已是疲憊不堪,可一看到謝丕卻又渾身不自在起來。
兩人對視了一眼,卻又同時彆開眼去。謝丕看著自己這一身女裝,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而貞筠瞧著自己灰頭土臉的樣子,又何嘗不覺丟臉。
半晌後,謝丕才開口:“這有餅,您要吃點兒嗎?”
貞筠胡亂點點頭,謝丕忙想給她,可這一低頭間,頭上的簪子頃刻落了下來,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的半邊頭發也散落下來,他一手拿著餅,一手挽著頭發,無助地看向貞筠。
適才尷尬的氛圍一鬆,貞筠終於掌不住笑出聲來:“‘眼波橫秀。乍睡起、茸窗倦繡。甚脈脈、闌乾憑曉,一握亂絲如柳。’【1】”
謝丕聞言哭笑不得,他道:“在下實在是不習慣……”
貞筠遲疑片刻:“我來幫你吧。”
謝丕一愣,她已撿起了簪子,坐到了他身側。她拿起梳子來,簡單替他梳了梳,很快就綰好了一個發髻。她端詳了一會兒後笑道:“這下,隻怕他們從你身邊走過去,都未必認得出來了。”
謝丕搖搖頭:“京裡的人,隻會如附骨之疽一般跟著我們,以我們的能為,是決計擺脫不了的。”
貞筠一愣:“你是說,他們現在還在……”
謝丕點點頭,貞筠道:“他們還想要我們的命?”
謝丕搖頭:“應該不會,皇爺……不會想和含章正麵衝突,再者,隻要我等失蹤杳無音訊,一樣能達到他的目的。”
貞筠一窒:“那他還派人跟著我們乾什麼!”
謝丕道:“皇爺一向謹慎,他總得確保不會節外生枝。並且,要是我們死在旁人手上,也就與他無關了。”
貞筠的心在狂跳:“也就是說,我們這一路,要麵臨兩撥人。”
謝丕道:“這才是我們要儘力改裝,並且加緊趕路的原因。”
貞筠道:“可你的腿呢?”
謝丕道:“不礙事。先用木條固定,逃命要緊。”
貞筠卻斷言拒絕:“不成,到了下一個村子,一定要去看看。”
謝丕還待再言,貞筠卻道:“不必多說,我們總得吃飯喝水吧,還不至於連叫個大夫來的時間都無。再說了,你好得快了,咱們也能走得快啊。”
他們找了大夫瞧了,才知謝丕的腿傷得不重,隻要好好臥床調養,就能愈合如初。貞筠與謝雲聞言後,一麵取了厚厚的褥子來墊在車內,一麵又去想法設法買些肉食來替他調養身子。一行人就這般走走停停了大半個月,又至了一處城鎮。
謝雲如往常一樣去城裡買乾糧、抓藥,可這一次,卻叫他聽見了不尋常的消息。
貞筠和謝丕正在車內說話,忽然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兩人同時一凜,貞筠已經摸到了車上的木棍,而謝丕早已舉起了一旁的水壺。車簾被猛然掀開,謝雲的臉露了出來。
兩人同時鬆了口氣,貞筠道:“跑什麼,是不是有人追上來了?”
謝雲連連搖頭:“不是,沒人發現……”
謝丕皺眉道:“那是怎麼了?”
謝雲喘著粗氣道:“街上人都在說,我們的大軍,成功拿下了馬六甲,有一百多個藩屬國,已經遞上國書,想要在聖上萬壽時朝賀!大家都在商量著,怎麼好好做生意呢。”
謝丕一震,驚駭攫住了他的心神,他對中央行動的所有設想,都基於中央需從地方豪強手中奪利的先決條件上來推演。可如今馬六甲已被朝廷控製了,通往歐洲的海上商路,連同周圍大大小小的上百個藩屬國,都即將掌握在皇上手中。他哪裡還需要去爭,再大的樹在他麵前也不是一合之敵,他早已在不知不覺種將他們斂財的根都拔了起來!
謝丕這才恍然,難怪要讓這麼多人都卷進來:“好一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
京城中,各大衙門都為即將到來的萬壽節,忙成了一團。朱厚照要求的超高規格,讓大家都感覺頭痛不已。不止一個人找到月池,希望她能夠勸勸皇爺,能不能儘量少折騰一些。可讓所有人都意外的是,素來節儉的李越,這次卻沒有勸阻的打算。
月池長歎一聲:“由他去吧。這當得一賀,也不僅是一賀。”
輕視外洋的儒生們,看不出這一舉動的意義,即便朱厚照本人,估計也想不到自己這一打壓豪強,充盈國庫的舉動,能為後世帶來多大的影響。隻有來自五百年後的她,清晰地明白,在大航海時代到來之際,能夠把持住一條重要航道,建立有上百個國家參與的貿易稅收體係意味著什麼。
這才是她不敢告訴他自己真實來曆的原因。天知道,他能做出什麼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