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4. 人間亦自有銀河 情濃如酒,叫人沉醉。……(1 / 2)

貴極人臣 姽嫿娘 7522 字 10個月前

這就是宦官與其他官員的差異。要說玩弄權術, 在宮裡這個大熔爐裡摸爬滾打的宦官是一等一的好手。可要論做實事,這些沒有經曆過正統知識訓練的人, 在小事上還能應對得當,可在大事上就暴露出短板了。而劉瑾比一般宦官要好的一點是,他知道自己的斤兩,就不會貿貿然去攬權。他知道貪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

劉瑾不是一開始就是這樣的,朱厚照心如明鏡,這是他這麼多年調教的結果, 讓清流和濁流都是自己的河道裡流淌,而不妄圖越軌。而這次的後果,是他自己打破了平衡, 他的私欲擴張,打破了他一手打造的製度框架。他有些後悔,但又十分不忿。他壓抑了那麼久, 隻是想要些回報而已,若是連這都無法達成,這天下之主的位置坐著又有甚趣味?

他的緘默不語,讓劉瑾會錯了意。老劉太了解他了,正如此才能一下戳到他的痛點。

劉瑾斟酌著語氣道:“比起一座美輪美奐的園林, 她或許更期待看到的是財源穩定落地。”

朱厚照一愣, 他的目中射出寒光,可又在霎時間消退。他闔上眼, 又一次倒在躺椅上:“你還沒吃夠教訓?”

劉瑾一噎,他很早就發現了,皇爺對他的摻和十分抵觸。或者說,皇爺希望減少他和李越之間的利益糾葛,讓他們之間的感情至少在短暫的時刻是純粹的, 儘管他心裡比誰都清楚,這是癡人說夢。但作為一個合格的奴才,他總不能和主子唱反調吧。所以,出於對聖意的順從,出於對李越的忌憚,他選擇了能避就避。

然而,就是因為他的回避,又被李越擺了一道。劉瑾心裡比誰都清楚,太監最大的好處,就是在一個忠字。明知道主子要受難,他非但不衝鋒陷陣,反而還畏縮不前,這是大忌。他在天牢裡咬緊牙關,一言不發的忠誠,都被蒙上了煙塵。

如今的局麵就是進退兩難,進可能引火燒身,退又是一蹶不振。劉瑾隻能又與幕僚張文冕商量。兩人長籲短歎良久後,張文冕不得不說出這個殘忍的事實:“這個家早就離不開您了,現在說脫身實在是太晚了。”

劉瑾雙眼圓睜:“難不成,我受這夾板氣要受到死那日方休?”

張文冕一窒,他道:“這當然也是不行的。”

他終於下定決心,說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主意:“要不,您反其道而行之?”

劉瑾翻了個白眼:“你是說反正都這樣了,索性乾脆加入這個家?”

張文冕點頭,有些驚喜:“您原來也這麼想過?”

劉瑾長歎一聲:“我是想過,可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你考慮過沒有,憑什麼加,加入之後該怎麼辦?”

張文冕沉吟道:“皇爺既不願摻和進太多的利益糾葛,您何不也順勢而為呢?”

劉瑾一愣,刹那恍然:“你是說,我也不摻?”

這四字一出,如撥開雲霧見青天,一直以來左支右絀的窘況,霍然間通出了一條康莊大道。

張文冕道:“這正是以誠侍君之道啊。”

以誠侍君這個四個字如重錘一般砸進劉瑾的心底。摻多不行,摻少也不行,退避三舍更不行,那為何不乾脆一點不摻地直接去。對朱厚照這種生性多疑的人來說,老老實實比賣弄聰明要安全得多啊!他已經到達宦官的頂峰了,接下來的東西,不是靠術能去取的,隻能靠和。

張文冕眼看他的眉目越來越舒展,心中也放鬆下來,可不過頃刻,劉瑾又沉下臉來。

張文冕不解:“劉公是覺此策不可行?”

劉瑾搖搖頭:“這是唯一的辦法,要是連攢情分都不成,我們就隻能玩完兒了。隻是,這到底論什麼情,如論主仆之情,李越天然壓我一頭。豈非又要受她轄製?”

張文冕失笑:“當然不是主仆。您想想,在民間的家裡,除了一對小夫妻外,總得有一個……”

他咽了口唾沫,大著膽子道:“為什麼不能是長者呢?”

劉瑾眯成一條縫的眼睛陡然睜大,他當即就要反駁,可話到嘴邊竟然生生咽下去了。他和張文冕四目相對,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擲千金的瘋狂。

皇爺和李越,還在漫長的磨合期中。皇爺需要長者的意見,可張太後明顯不會給他意見。從這個層麵來說,皇上是需要他的,畢竟知道他們這檔子事的人不多,而他在以前也不是沒有給皇爺出謀劃策過。

張文冕舔了舔嘴唇:“為了孩子好,長者在大多數時候都是兩邊說和;真鬨到不可開交的時候,那自然是……誰家的孩子誰疼。”

張太後的缺位,又給了他們可以鑽的空子。劉瑾重新確立了他的自我定位。這樣的應對,有時固然會損害短期利益,可更有利於長遠的發展。他對到手的好處已沒有過去的執念,他早已是滿頭華發了。

老劉拍著張文冕的手道:“我老了,總得給你們找一條出路。不能永遠呆著這四方的天裡,不能一輩子都被人看不起。”他是沒根的人,可沒根的人也有親人。

是以,在今日、在西苑,麵對朱厚照的一句“你還沒吃夠教訓?”,劉瑾又是嗷得一聲哭出來,先是借機懺愧他隱瞞不報的罪過,將其粉飾自己的輕忽,隨後又哽咽道:“您已經傷成這樣了,奴才即便是死了,也不能眼睜睜看您這樣下去啊。”

朱厚照又一次無言了,他墜馬本就摔得不輕,又硬撐著熬過大典,這會兒還在修養期。身體上的痛苦本就讓他難以忍受,和月池之間的冷戰更是叫他的心緒雪上加霜。身邊的近侍都是知道他心情不佳,也都知道他是為什麼心情不佳,可沒一個人敢點破。他沒想到,最後敢冒這個頭的,還是劉瑾,還是那個陪伴他這麼多年,幫他做了這麼多事的劉瑾。

他的聲音淡漠的可怕:“你如安分守己,本可以安度晚年,何苦做這些吃力不討好的事。”

劉瑾仍深深地伏在地上,他說:“回皇爺,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連這麼一個老太監,也開始跟他談情。朱厚照隻覺好笑:“朕這麼待你,你就毫無怨懟?”

劉瑾道:“您的再造之恩,老奴即便粉身碎骨也難以報答,又怎會有怨懟。前五百年,後五百年,都不會有您這樣心胸的主子了。”

他是把宦官當作一把刀,可於宦官而言,能被當作一把刀都是恩賜。他至少給了他們同等的機會,還有可以為之奮鬥的未來。這話彆有用心,又何嘗不是出自真心。

良久之後,朱厚照方開口:“行了,這麼大歲數的人了,彆老跪著。”

劉瑾心頭湧現出狂喜,他忙顫顫巍巍地爬起來。他走到了朱厚照身邊,晃起了搖椅。朱厚照捏了捏鼻梁,眼前這個老太監還是個老太監,可他卻也再也不是那個隻顧嬉笑打鬨的小皇子了。他有時也會懷念在端本宮讀書的時候,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豈有半途而廢的道理。劉瑾度他的神色,又一次開口:“爺,彆再慪氣了,日子要長長久久地過,何必為一時之氣,傷了情分。那些無關緊要之人,在不在又有什麼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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