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渾身顫抖,他的青筋鼓起:“撒謊,你又在撒謊!”
他按向她的心房:“那這裡呢,這裡怎麼解釋?!”
月池失笑:“當然,我隻有這裡完完全全是自己的。而你除了至高無上的權力,要得隻有這裡。”
她撫上了他的手。她用最柔軟的聲音,說出了最殘忍的話:“可我也不能給你。因為我們的相愛,是可恥的。”
她上輩子連做夢都沒想過,她會和有婦之夫攪和在一起,而她甚至還不能開口戳穿這點,一旦戳穿,那個無辜的原配就會因此喪命。他們之間永遠不會有純粹的愛,她隻有為了美,才能接受醜啊。
朱厚照的臉上陣青陣白,汗珠沿著他蒼白挺直的鼻梁上淌下,他仿佛置身於烈焰中。
月池卻感覺一陣輕鬆,破罐子終於打爛了,再沒什麼可顧忌的了。她的惡意毫不遮掩:“你又要出去騎馬了嗎?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她掀開被子,站了起來,鮮血從她的身下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貓嚇了一跳,它的背高高躬起,發出了刺耳的叫聲。
月池攤手:“你看,連貓都是這樣。”
她彬彬有禮道:“出發嗎?”
朱厚照的臉上隻餘空白。半晌之後,他溫柔又堅定地將她按回去,替她蓋上被子:“彆著涼,我這就去叫水。”
月池饒有興致道:“都這樣了,你還不肯放手嗎?”
他摩挲著她的鬢發,他仿佛擁有了世界上最豐富的耐心:“你隻是病了。等你的病好了,一切都會好的。我會治好你。”
月池譏誚一笑。
他道:“不過,你需要告訴我答案,告訴我撫平亂象的答案。”
月池笑得越來越燦爛:“……真不愧是你啊。”
她道:“拿你的承諾來換吧。用你縝密的心思,去保障這一許諾成真。來一場,最後的狂歡。”
現任的工部尚書是畢亨。他也是弘治時的舊臣,曆任吏部驗封司主事、順天府丞、兩淮鹽運使等職位,所到之處政績卓著,官聲極好。也正因如此,他才通過遴選,來到了這個位置。正當他為水利工事的修建,勞心勞力之時,卻忽然接到旨意,讓他趕緊召集寶源局和各行省寶泉局舊部。明初時,洪武爺於應天府設寶源局,於各行省設寶泉局,掌管鑄錢之事,禁止私人鑄錢。但由於幣製混亂,寶源、寶泉時立時廢。
不是說都要用銀子了嗎,召集這些人作甚?畢亨雖不解上意,卻不敢怠慢,緊趕慢趕召集了一大堆人,全部送到了南海子中。接著,他們就接到了旨意——效法西方,鑄造銀幣。
用白銀流通,等於放棄馭富之權,將金融命脈握在他人之手。用紙幣流通,又因官府公信力太低,又會引發百姓不滿,激化矛盾。那麼,為什麼不折中一下,用白銀來鑄造銀幣,以人像、徽章、造幣廠和驗銀師等戳記來確保銀幣的重量和成色標準統一。如此一來,貨幣的發行權仍握在官府手中,並且,流通貨幣形式、質量等的統一性,也便於商業貿易和國家賦稅的征收操作,降低了貨幣的流通成本,同時也大大減少了貨幣偽造的機會。【2】
畢亨聞言,不由拍案叫絕:“這是哪位大才所出的良策,真是絕妙至極,絕妙至極!不過,何須學那些洋人,我們自己的技藝比他們何止高出百倍。”
朱厚照卻道:“這要流入民間去花的,不是擺在家裡看的。大才說了,最低的成本,儘可能防偽,才是王道。你既是聖人門徒,就不可墨守成規。‘泰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洋人的又怎麼了,洋人能想出來用金銀幣,你連聽都沒聽過,還不好好學!”
畢亨聽得羞愧不已,隻得唯唯而已。
而另一邊,翰林院的顧鼎臣也忽被召見。他因為在北伐前夕,幫助朱厚照解出了張彩的謎題,故而被破格擢升,擔任詹事府左諭德。剛升官時,他還是很高興的。可人就是這樣不知足,既得隴,複望蜀。他還想再升!所以,麵對各衙門交辦來的編畫冊、戲本、順口溜、俗語等任務時,他一直是絞儘腦汁去做,隻求再在皇爺麵前露一次臉,平步青雲。
果然,他的努力收獲了回報。皇爺竟然單獨召見他,他壓抑下心頭的狂喜,來到殿中。誰知,他卻在這裡,又看到了他曾經得罪過的李越!顧鼎臣如兜頭潑了一腦門冷水。
他隻聽李越道:“彆緊張,顧學士有了解過心學嗎?”
他當然了解過 ,他是商賈出身,而且身為翰林詞臣的他,一早就嗅到了味道,早就想方設法從湛若水、穆孔暉那裡拿到了大量一手資料。不管李越怎麼問,他都能對答如流。
李越輕笑一聲:“顧學士果然是聰明人。您覺得呢?”
皇爺沉吟片刻:“他做事還算勤勉。”
這又是有大任務交給他了?!顧鼎臣一時心如擂鼓,他正在猶豫要不要表表忠心,可就在下一刻皇爺又遣他退下了。這是怎麼回事,顧鼎臣心中七上八下,他小步小步地退出去。
李越的聲音遠遠飄來:“我的誠意已經拿出來了,接下來就看您的了。”
皇爺道:“必叫你稱心如意。”
顧鼎臣聽得一頭霧水,什麼意思,怎麼個稱心如意法?
很快,他就得到消息了。皇爺下了嚴旨,“嚴禁宗室之女纏足,宗室子弟亦不得再娶纏足之女,如有違者,爵職封號祿米將儘行革去。”這樣嚴苛的條件,簡直和娶樂戶沒什麼分彆了。
任誰都沒想到,他會下這麼一道旨意。不過,天家對纏足的厭棄,確是有跡可尋。夏皇後執掌宮禁後,就要求宮女全部放足。那時,朝野內外就有傳聞,皇爺討厭裹腳之女。可後來大家發現,他不是不喜歡小腳女人,他是不喜歡非李越的一切男人和女人……
纏足之俗,自北宋而起,大興於南宋,至大明建立後早已靡然成風。無論貴賤,女子均以足小為美,並且還有了新發展,要求“狸紅軟鞋三寸整”,不僅要小,要窄,還要弓。一些士人更將小腳視為女子至美,最邪性的就是他們居然在秦樓楚館,用妓鞋行酒,把妓/女小小的繡花鞋拿在手裡,把酒杯放在鞋中,在坐客人持鞋傳飲,美其名曰鞋杯。【3】所以,皇爺沒頭沒腦地這一道旨意,還真引起了不少人的不滿,可沒幾個人敢當麵捋虎須,隻能旁敲側擊地試探著反對一下。
朱厚照很坦然:“又沒讓你家禁纏足,朕自家之事,難道還管不得嗎?”
大家聞言腹誹:“可你這樣禁止,肯定會大大損害美的流行啊。纏足之風興起,就是從南宋皇室那邊來的,現在你們皇室不乾了,那難保有人會跟風。”
更有甚者,扯起了大旗,說女子不纏足,有失貞敗行之險。朱厚照的應對是拖下去廷仗,理由是侮辱孝慈高皇後。
連馬皇後都抬出來了,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他的決心。有心之人早已想到了更深一層。絲紡場意味著潑天的財富,可總不能讓男人去紡紗織布吧,絲織業需要女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