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你這裡真的有一塊淤青。”鐘嶼聲音清冷響起來。
紀有初一怔,迅速睜開眼睛。原本隻覺嗡聲作響如同置身春日森林的耳朵裡一下消音,清晰地連他細膩的呼吸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他這下子終於肯鬆開她,頭卻仍舊湊在她脖子邊上,緊跟著連乾熱的手也撫過來,在她纖細的脖子上輕輕碰了下。
“剛剛他們是不是打你這兒了?還有沒有哪裡覺得不舒——”
紀有初突然抬手在他肩上劈了下,把他一把推開,她則轉了小半圈從椅子旁邊繞出去。大概還覺得有點不爽,紀有初又折返回來往他腿上踢了下。
鐘嶼疼得嘶聲,還在裝模作樣:“我是關心你有沒有受傷,你不領情可以,乾嘛還要對我恩將仇報?”
“我沒喊保安就算便宜你了!”紀有初抱著兩手坐去歐陽宜的小床上:“剛剛到底是關心還是戲弄,我能分得出來。”
鐘嶼笑:“我對你又沒什麼意見,乾嘛要戲弄你?”
“具體是因為什麼,你自己心裡應該清楚。”她邊說邊收拾歐陽宜桌子,氣鼓鼓道:“要不是看在你剛剛接我回來的份上,我早就踹你出去了。”
她看起來是真的生氣了,說話都咬牙切齒。鐘嶼是個很懂得進退的人,既然已經得了便宜,索性就賣個乖,自己拉開椅子坐下來玩手機。
楊誌斌回來的時候,屋裡氣氛十分之詭異。
兩個人說不和諧吧,其實沒吵起來也沒打起來。
但要是說和諧吧,顯然也不是那麼一回事,鐘嶼麵無表情地在擺弄手機,紀有初則是借著收拾的借口,把梳妝台上的東西扔得啪啪響。
不是說女人對口紅是最在乎的嗎?楊誌斌滿肚子納悶,紀有初此刻是有多大火,才會把麵前口紅扔出這麼大的動靜呀?
楊誌斌當助理至今學會的最重要的生存法則就是要會審時度勢,老板開心的時候,你頂他兩句也沒問題,但如果老板不開心——
他把餐盒往桌上一扔,借口自己也要吃飯就腳底抹油地跑了。
一樓又隻剩下紀有初跟鐘嶼兩個人。
鐘嶼睨了幾眼旁邊還在劈裡啪啦扔東西的女人,聲音不重不輕道:“你應該知道跟那些東西撒氣是根本沒用的吧?”
“……”
紀有初正在對付歐陽宜桌上的第一百零一個口紅,咕噥著她這次總算是知道她為什麼平時總愛喊沒錢了。
冷不丁地這麼被鐘嶼嗆了一聲,她心裡本就沒平複的一口氣這時候又突突往外冒著:“那我是不是能直接衝你撒氣?”
鐘嶼眉梢一挑,靠到座椅的同時,兩手散漫地一張:“來啊。”
她還真就聽下去了,把手裡的口紅拍下去,氣勢洶洶地起身走過來。隻不過還沒到他麵前就停下來,兀自去拿了桌上的兩個餐盒。
“你把我的拿過來。”鐘嶼猜到她想乾什麼,立刻警覺地出聲製止:“我早上隻吃了一個三明治,現在餓得前胸貼後背。”
一聽就是平時發號施令慣了,自己想要吃東西,非要彆人去幫他拿,這事就算是諾寶求她,她也不會慣著。
紀有初哼唧一聲,衝著他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天還沒黑呢,你怎麼就開始做夢了?”
她把兩個餐盒都拿出來,一打開蓋子就笑了:“一個雞腿飯一個大排飯,你這個助理還真是對我喜好了如指掌。”
鐘嶼明顯氣結:“你把餐盒給我放下。”
這種時候,他終於舍得從椅子上起來。紀有初連忙轉身將他抵住,撕了筷子將兩邊硬菜撥到同一餐盒裡。
鐘嶼一把抓住她胳膊:“你給我還回來,你這麼一拿,還讓我吃什麼?”
紀有初才不理他呢,縮著兩手護住飯盒:“到了我碗裡的就是我的,這上麵又沒寫你名字,憑什麼讓我還給你?”
“憑什麼?憑這是我助理買的!”鐘嶼將她整個拽過來:“把雞腿交過來,我就放你一馬,不然一會兒我發起火來我都害怕!”
“……”神經病!
紀有初出了名的吃軟不吃硬,他要是好好求她一求,她說不定還能心軟,可他突然這麼威逼利誘,她還真就要跟他杠到底了。
紀有初眼珠子一轉,突然惡從膽邊生,夾起雞腿就是一口,為了防止那男人退而求其次,夾起大排也來了一口。
鐘嶼看得額角青筋都跳了:“紀有初!”
“哎!”誌得意滿,紀有初居然還真就應了。
她兩腮塞得鼓鼓的,故意嚼得很用力。心想這你總沒轍了吧,平時講究到喝酒要區分年份的富二代,不可能會對彆人吃過的食物再感興趣了。
沒料她才剛剛想完,就聽鐘嶼在旁冷冷道:“你肯定不知道,我從小就被教育不能浪費糧食,就算是食物上沾了彆人口水,我也能眼睛都不眨地吃下去。”
紀有初立馬一怔,莫名其妙想起之前歐陽宜跟她說過的他從小被送去伯伯家的事。所以誰能教他這些啊,他那個嬸嬸?
她出神同時,鐘嶼終於找到機會,他一筷子將雞腿叉過來,心滿意足地大快朵頤。
紀有初追上去的時候,雞腿已經被吃得隻剩下一個骨頭。紀有初看得眉頭緊鎖,這是一個身家起碼百億的男人啊,不僅把肉吃得乾乾淨淨,現在居然還嘬起了骨頭。
而鐘嶼給她的震驚還遠不止這麼點兒,他將啃得七零八落的雞腿骨扔進垃圾桶,又緊盯著她餐盒裡那塊大排:“拿過來。”
紀有初:“……”
紀有初還沒來得及反應,他筷子已經疾如閃電地伸過來,叼走了那一塊缺了一角的大排,再迅速塞進自己嘴裡。
鐘嶼邊嚼還邊學她方才的口吻:“這上麵又沒寫你的名字,你這麼看著我乾嘛?”他甚至還氣人一笑:“不然等我吃完這一口,再還給你?”
紀有初再次被他的無恥震驚了,氣呼呼端著餐盒坐去小桌上:“算了吧,我可沒你那麼放得開。”
又不是純食肉動物,這年頭一頓兩頓沒肉吃難道就會死嗎?
紀有初往嘴裡塞了兩口飯,扒拉著袋子從裡麵拿湯喝,卻意外在裡麵看見一小盒東西。她怔了怔,抓在手裡念上麵的中文。
“是藥酒。”鐘嶼這時候插`進來一句:“給你揉身上淤青的,如果麵積小的話,你可以自己處理下,但如果傷得太重,我建議你還是去醫院一趟。”
紀有初:“你讓你助理買的?”
鐘嶼哼聲:“你覺得我有那麼好心嗎?他自己要買的。”
“騙人,我一來他就走了,他怎麼知道我身上有傷?”紀有初咕噥:“而且他也沒像你似的,湊那麼近的來看我。”
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幾乎聽不見了。紀有初垂著眼睛,嘴角卻忍不住地往上揚,心想這男人其實也不是那麼討厭吧。
——如果他不把她剛剛撕開的湯端走的話,他在她心裡的分數應該還能提高點。
鬨過一陣,兩個人終於能坐在桌邊安靜吃會兒飯。鐘嶼此刻終於覺得方才的自己實在有點幼稚,帶點補償意味地把餐盒裡的雞丁都挑到紀有初那邊。
紀有初卻用筷子攔住他筷子,鐘嶼擰眉看她,以為她又要說點拒人千裡的話。
紀有初:“你拿筷子那頭夾給我,說了沒你那麼放得開。”她可不想跟一個完全不熟的人互吃口水。
“……”鐘嶼咬了咬牙:“行,我不生氣,我有容乃大,我給你貴賓級待遇。”
飯後,真正“乃大”的紀有初才是貴賓級待遇的締造者,她十分利索地收拾了餐盒、桌子,又切了滿滿一盤子水果遞到鐘嶼麵前。
鐘嶼撇嘴:“這麼好?”剛一伸手就被她打開了。
“這是我給諾寶準備的。一會兒等他醒過來,你再跟他一起吃。”紀有初不放心,往水果盤上蒙了層保鮮膜,這才去家門口穿鞋。
“你去哪?”鐘嶼問。
“我去買菜。”紀有初扶著牆穿鞋:“總不能晚上也吃快餐吧!我去買點諾寶愛吃的做給他吃,你呢,有沒有什麼想吃的?”
鐘嶼正拿手摸著水果盤,笑著腹誹這人是真的把他當孩子似的防著了。他當然不能有負眾望,是現在就把保鮮膜撕了向她挑釁呢,還是等她走了偷偷摸摸做壞事呢。
正在左右徘徊呢,冷不丁聽到她說要去買菜,還問他要吃什麼。他嘴角笑意便更深了幾分,算了,還是彆鬨她了,讓她好好清靜會兒吧。
一邊,遲遲等不到回答的紀有初敲敲門:“乾嘛不說話?你晚上有事是不是?那我不做你的飯了,我隨便去買點什麼。”
“喂!”鐘嶼立刻緊張地追過去:“誰說我有事了?我今晚沒安排。我沒什麼特彆愛吃的,你反正多買點菜就行了,我什麼都吃。”
紀有初心裡立刻出現豬的形象,嫌棄完全寫在臉上:“知道了,知道了,我走了。”
“等一下。”鐘嶼把她喊住了,去掏錢包,翻出幾張紅色票票,拍在她胳膊上:“晚飯我請,分外,能不能請紀小姐給我點好臉色?”
這其實是一步很險的棋,他很想跟她相處得更為融洽,又不知道她能不能徹底讀懂並接受他這樣戲謔的方式。
但坦白說,鐘嶼其實更期待她把他錢拍到他臉上,這樣他就能跟剛剛吃飯時一樣,愉悅欣賞她吃癟時又氣又惱卻無計可施的樣子了。
可惜紀有初隻是最後狠狠瞪了他一下之後,就露出一臉禮貌又巴結的笑容,熱情到生怕彆人不知道她是做酒店這一行的。
紀有初拿過那一小遝錢,向著鐘嶼微微欠身:“好的,先生。”
紀有初如願看到他笑容僵了僵,自己更是如沐春風地走了出去。關上家門,她抓著鈔票往嘴巴上親了親,知道自己這回在跟他的鬥爭裡終於占了次上風。
隻不過,紀有初想,他倆的關係似乎在原有基礎上又多了一條——金錢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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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7
諾寶醒過來的時候,外麵天都要黑了。二樓隻開了一盞很小的台燈,鐘嶼拿著本相冊坐旁邊,嘴角噙笑地翻看著。
聽到床上有動靜,他看過來:“醒了?”
諾寶揉了揉眼睛,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在爸爸伸手過來撈他的時候,乖巧順從地滾到他懷裡,張手摟了摟他的脖子。
鐘嶼覺得自己像是掬了一捧水或是捧著一團紗,完全軟軟綿綿到不像話,忍不住在他後腦親了下:“起來吧,快要吃飯了。”
諾寶從被子裡爬出來,一邊淘氣跳著,一邊讓爸爸給自己穿衣服。他深深吸了幾口氣,發出長而滿足的一聲:“好香啊,是媽媽在做飯嗎?”
鐘嶼回答:“嗯,我看她買了好多菜。”
他正低頭認真給諾寶套背帶褲,卻怎麼都搞不清到底怎麼安放那兩條帶子。平時在追名逐利遊戲裡難逢敵手的男人,突然就在這種小事上翻了車。
諾寶都漸漸不耐煩,在他又一次扣偏扣子的時候,忍不住拿小手拍拍他腦袋:“爸爸怎麼這麼笨啊!”
“……”鐘嶼急於找回自己身為父親的權威:“是褲子太小了。”
“才不是!”諾寶很不高興地拍開他手,隨意提著兩邊帶子就往床下跑:“媽媽就會穿,媽媽什麼都會做。”
他說著就要下去找紀有初穿衣服,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看鐘嶼,看見他把相冊又翻開後,忍不住歎了口氣:“爸爸你怎麼不下來?”
鐘嶼眉心微蹙:“不是還沒吃飯嗎?”
“唉!”諾寶長長歎口氣,一張小臉皺成核桃,如果說他剛剛隻是覺得有點不高興,現在完全是恨鐵不成鋼了:“你要下來幫媽媽啊。”
“媽媽說過,一家人就是要相互幫助的!”
小孩子純淨無暇想法簡單,平時家長教他什麼他就做什麼,此時言行隻是如實反映自身教養。鐘嶼卻是聽得一怔,情緒莫名複雜。
……一家人?
小廚房裡,紀有初已經忙了好一會兒了,砂鍋裡燉著排骨湯,濃濃香味籠罩了整個小家,另一口鍋裡還蒸了條魚,也已經冒出熱騰騰蒸氣了。
陡然多進來了兩個人,原本就小的空間根本轉不過身。她給諾寶穿好褲子就趕他出去,鐘嶼卻絲毫沒眼力見的仍舊杵著。
她邊切菜,邊拿眼尾的光瞟他:“乾嘛呢?”還不滾?
鐘嶼人高馬大,被這局促空間擠得轉不過身,隻能卡在水池前麵。他隨手拿了快生薑左右看著:“諾寶讓我來幫忙。”
“用不著。”來了也就是添亂。
鐘嶼誇下海口:“我做菜不比你差。”
紀有初輕輕哼了聲,利索地切完一排青菜後,放下手裡的刀,起身跟他麵對麵站著:“那能不能麻煩你給我拿點蔥過來?”
鐘嶼遞去一枚冷眼,回頭去翻水池,片刻後,抓了幾根綠油油的蔥過來給她。
“那是青蒜。”紀有初好暇以整地糾正。
“……”鐘嶼額上落下黑線,把那幾根“蒜”丟回水池,往盆裡又繼續翻找,卻聽她聲音自後再次響起來。
“哎呀,我看錯了,那就是蔥。”
鐘嶼這才意識到自己被戲弄了,長歎一聲轉身向她,表情嚴肅的步步緊逼。紀有初幾乎被擠上流理台,隨手抓起個鍋鏟抵在他胸前。
紀有初大聲:“你乾嘛,你再過來,我不許你吃晚飯了!”
說完就有點後悔,覺得這話也太不夠給力了。他又不是沒腿,不在這兒吃飯,還不能跑其他地方吃飯嗎?
鐘嶼卻停了腳步,看向她的目光雖然仍舊銳利,語氣裡卻明顯舉起白旗:“一會兒盛飯,給我來兩碗!”
說完,往她額頭上彈了個栗子後,大步走出去。留下紀有初一個人傻乎乎站在廚房裡摸著額頭……他彆真的是被誰魂穿了吧?
*
小小的loft裡突然來了客人吃飯,還真是一件不常有的事兒。
為了騰出空間,紀有初臨時壓縮了歐陽宜的空間,把梳妝台和小沙發歸置到一起後,又把原本靠牆的桌子搬出來。
紀有初、鐘嶼、諾寶各占一邊,楊誌斌則福至心靈地占了另一邊。
大概是因為深知“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句話,楊誌斌這一晚上可以說是把阿諛奉承這四個字發揮到了極致。
他先是從紀有初的辛勞入手,充分歌頌了其買菜摘菜洗菜做菜的艱辛之旅,再從各道菜的色香味進行點評,得出其在烹飪上有著超乎尋常天分的結論。
同時,為了讓話題沒那麼枯燥,中間穿插了天文地理、古今中外的各類趣事,要不是時間實在不太夠,他甚至還想給大家現場理一理宇宙起源這件事。
紀有初聽得笑容滿麵,諾寶也是滿眼雀躍。諾寶跟楊誌斌原本是相對而坐,孩子中途跟鐘嶼換了位置,幾乎要跟他喜歡的“楊叔叔”完全靠到一起。
諾寶原本欽定的“一家人”,現在明顯換了個男主人,鐘嶼氣得端著碗去廚房把排骨湯喝得底朝天,回來的時候,那三人居然還在聊。
絲毫沒有發現他剛剛不在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