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屋子的廚房平時很少開火,梁妍是懶得鑽研,程易是沒什麼時間,隻有碰上程易正常下班的時候,會提前問她想吃什麼,然後從外麵買菜回來自己下廚,大概一周兩次的頻率。
晚上吃飯時,程易提起了何光州的事,問梁妍怎麼看。
梁妍反問:“你會怎麼選?”
程易想也沒想:“我不會遇到這樣的問題。”
“我是問從你的角度看,你會怎麼選擇?”梁妍問這問題,其實心裡也明了,“你肯定選擇負責,因為你不會讓你的孩子變得像你一樣。”
程易會心一笑:“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她吃了個蝦仁,拿筷子尋找湯裡的丸子:“因為我也是這樣想。”
程易拿勺子幫她撈了兩個過去,邊看著她吃邊說:“我現在身邊隻有你,我不會跟彆人有任何可能,我也隻對你負責。”
梁妍滿足地吃完,拿紙巾擦擦嘴說:“就你囤計生用品的速度,你壓根就沒有機會對我負責。”
“那也不一定。”程易嚴謹地跟她探討這個問題,“有時候遇到次品了會中招,或者你以為的隻在外麵,但也有一定的幾率製造意外。”
她立刻就換了個態度:“那你就對我負責。”
程易很喜歡她這種命令般的語氣,既是把唯一的負責權交給他,又是指名道姓隻能由他來做這件事。
“這段日子我會小心點的。”程易解釋,“出國之前你要是有了,孕期還是哺乳期,我都不在你身邊,沒有人照顧你,所以我們需要儘量避免,防止這個問題擺在我們眼前。”
誰想她事不關己地說:“嗯,那是你的工作,反正我隻負責躺著。”
程易捧著飯碗掃蕩桌上的殘食,抬頭幽怨地看她說:“那你就彆老是在我拿不著的地方勾我。”
梁妍笑了出來,起身過來從背後摟他脖子說:“我們程醫生好委屈。”
“彆動。”程易喝完湯放下,“我還有件事跟你說。”
她貼到他耳邊:“什麼事?”
程易說起白天接到的電話:“今天我爸跟我提了婚禮的事,準備十一給咱們倆辦了。”
“這麼巧,我爸也打給我了。”梁妍跟他對視,“你說他倆是商量好了才打給我們的吧。”
“妍妍。”程易問她,“你覺得這個日子怎樣?”
“好啊。”她隻想到個問題,“到時候你有時間結婚嗎?”
他笑:“結婚的時間肯定能請出來。”
她往他臉上親了一口:“那我就來當你的新娘。”
膩歪了會,梁妍臨時想起什麼,說:“忘了,我也有件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
“我媽說下星期回國。”她拍拍他的腦袋說,“專門來看看我老公。”
*
周湘敏在梁妍生日那天得知兩件事,一是女兒有了男朋友,二是這個男朋友已經成為了她的合法丈夫。
她是很生氣的,生氣女兒沒通知她一聲就領證了,但從女兒口中了解了這人的一切後,又逐漸放平了心態,到最後掛完電話,她回憶起多年前的往事,心中隻有一個感慨。
那就是宿命。
宿命源於二十九年前的一家醫院,當時周湘敏剛好查出懷孕,整天孕吐不止,吃什麼都泛惡心,她提心吊膽一個星期,去醫院掛了個號。
婦產科門外的椅子上坐著幾個待檢查的女人,周湘敏挨著一個顯懷的孕婦坐下,她看著人家隆起的肚子出神,想到若是留下,過一陣子自己也是這樣。
突然女人轉過頭來看她。
周湘敏迎視她,倉促間笑了笑問:“你這……幾個月了?”
女人將手放在肚子上說:“剛好四個月。”
她看上去並不想說話,但又很禮貌地應對。
周湘敏想交流一些懷孕後的反應,還是聊了起來:“我快一個半月,最近總是吃什麼吐什麼,反應老大了,晚上也睡不著,總是心慌難受。”
“我剛開始也這樣。”女人認真聽完說道,“後來我早上煮點粥,配上我們老家做的鹹菜,能多吃一點,你看你喜歡吃什麼,吃得健康點就行了。”
周湘敏思維跳躍:“我聽說吃鹹的是生的男孩吧。”
“那是沒有依據的。”女人在肚皮上輕輕打圈,目光很是憐愛她腹中孩子,“不過我是產科護士,接生過不少孩子,從觀察的一定經驗看,我感覺這次會是一個男孩。”
“那你覺得我的呢?”周湘敏立刻拉起自己衣服,“你覺得是男是女?”
女人為難地搖頭:“還太早,看不出來。”
周湘敏也覺得現在太早,她連梁慶源的回複都沒有收到,就開始想男孩女孩的事,想到這她又開始憂愁起來。
女人看了她一會兒,問道:“你丈夫沒陪你來嗎?”
周湘敏不自在地捏著手包,笑了笑說:“他在忙,你丈夫呢?”
女人直接道:“我沒有丈夫。”
周湘敏聽愣住,不知道她說的沒丈夫是未婚先孕還是結婚後沒了。
女人知道她有疑惑,接著說:“他是彆人的丈夫。”
這下周湘敏震驚了,看出她沒在開玩笑,猜測了下這其中的複雜關係後,好心勸了句:“姐妹啊,你現在這樣,將來對你自己對孩子都不好啊。”
女人卻相當清醒:“我知道,以後我會把孩子帶回老家養,不會纏著彆人的。”
“不是。”周湘敏說,“你把這個孩子放棄,回老家可以找個人再嫁再生啊,何必把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
“我不能放棄他。”女人神色哀戚,眼神猶如準備堅定赴死,“他第二次來找我了,這次我不能丟下他,而且我體質不好,不管是生下還是打掉,對我來說風險都是一樣的,可能隨時都會死掉。”
周湘敏頓時說不出話來安慰她了,隻覺得由此對比下來自己幸運多了,起碼還有選擇的權利。
聽陌生人毫不介意地說這些隱秘的私事,周湘敏正好想找人傾訴,便也將自己的事說了出來。
“其實我也沒有結婚,我跟一男的喝醉酒後睡一起了,那個人有女朋友,我知道這孩子必須得打了,但是我又存著他會娶我的想法,我就暫時拖著。”
女人靜靜地聽著,說:“我看出你還是想要留下來的,但是你剛才勸過我,那現在我也勸你,留下來的話將來對你自己對孩子都不好。”
“那是因為咱倆情況不同。”周湘敏知道自己在辯解,可她又無能為力,“我那個男的他還沒結婚,他說讓他考慮一下。”
女人看透一切似的搖頭說:“他沒有第一時間給你肯定的答案,將來一輩子也不會給你肯定的回答,男人都是這樣的,想要兩頭都能抓住。那怎麼可能呢,他總得放棄其中一個,你讓他不甘不願地放棄彆人選擇你,那麼總有一天他會再次選擇彆人,或者另外一個第三者。”
周湘敏被她說得愈發沒有希望,一顆心憂鬱地當下就想把孩子去做了。
下一秒女人又安慰起她:“不過你要是能在短時間內想好下半輩子的人生,以及你孩子的人生,你內心已經強大到能獨當一麵,那你可以不顧一切將孩子生下來,畢竟再過一陣子,等肚子大起來,你就沒有時間猶豫了。”
周湘敏輕輕歎氣,摸著平坦的肚皮想,自己才剛畢業,連飯都還沒吃飽,哪來的錢養孩子,終究是留不住了。
“孩子有小名嗎?”女人突然問道。
周湘敏慢了拍才反應過來:“小名?這麼早取名字?”
“早點叫名好養活嘛。”女人解釋,“我們老家那邊的說法。”
周湘敏問起:“你老家哪裡?”
女人描述了詳細的地理位置:“就是江州下麵一個小縣城。”
“我還沒去過南方。”周湘敏也介紹自己家鄉,“我是冰城的,就最北那邊。”
女人熱情邀請:“有時間去我們那邊玩,我姓許,我叫許園秋,我父親在初中教書,還是收治動物的專家,那邊一問就知道。”
周湘敏沒覺得以後會再有機會見麵,能跟陌生人說這些她就覺得已經夠多了。
她轉移話題問:“你給你孩子取的什麼名字?”
“我希望他以後有足夠的愛長大,日子過得簡單快樂,心態平和謙虛上進,做什麼事都能不費力。”許園秋在手心寫下一個字,“易,如果是女孩,也是這個字。”
周湘敏被她說得心念一動,也想了個名出來:“那我就叫言,能說會道就行。”
許園秋聯想了下,掃去陰霾的心情,自娛自樂道:“這兩個名加起來就是一言為定。”
周湘敏也覺得聽上去順口:“那就一言為定吧。”
倆人各自傻笑著,誰都知道這隻是一麵之緣而已,在往後的人生裡,他們究竟能不能把孩子順利生下都還是未知數。
那天周湘敏做完檢查準備回去,走廊上已經沒有什麼人了,下樓梯的時候,她卻聽見樓上傳來清晰的男女爭執聲。
周湘敏聽女人的聲音有點耳熟,從樓梯縫隙往上看去,雖然沒將人瞧清楚,卻看見眼熟的素色裙擺。
她聽見女人在說:“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也不想再看見你,讓你一次次地踐踏我。”
“秋秋。”男人嚴厲之中又耐心勸她,“請你相信我說的話,那個專家經驗豐富,手術絕對不會讓你有事的,把孩子打了你還可以把身體調養好,不要把一切想得那麼悲觀。”
“程宗明,你休想。”女人氣急,聲音發抖帶恨地說,“既然已經選擇了彆人,就不要再來插手我的人生,我希望你這輩子也不要後悔,也不要再來找我。”
女人說完跑掉了,男人急切地喚了兩聲,沒追上。
周湘敏本來隻是聽個好奇,卻沒想將男人的名字聽了來。
程宗明,那不是梁慶源認識的一個朋友麼,而且聽說已經有了家室。
當時周湘敏自顧不暇,也沒閒工夫關心彆人的事,直到生下梁妍的幾年以後,她從梁老爺子那兒聽來一個消息,程宗明跟外麵一個女人有了個孩子,那個孩子自生下後就沒了母親。
周湘敏腦海中立刻跳出一張脆弱又堅定的麵孔,沒想到那個女人最終還是將孩子生了下來,拿自己的命去換了另一條命。
她感到唏噓,猶記得那女人淳樸的笑容,邀請她去老家玩,還給她解釋自己孩子名字的意義。
時間一晃快過去三十年,如今這個孩子長大了,就站在她跟前。
周湘敏在前段時間梁妍發來的照片裡看過這孩子,也在視頻通話的時候聽他喊過阿姨,當時她隻是看著他的眼睛,本來已經在腦海模糊不清的一張麵孔,突然間複原起來,讓她在接下去的日子裡,慢慢回想起當初平凡的一天,在醫院走廊上平淡的對話。
這些話經年之後由她傳遞給那個叫易的孩子,她沒有彆的意思,隻是站在一個母親的角度,想要將那些彆人沒機會說出口的話,幫忙說給她的孩子聽。
最後梁妍卻聽哭了,她接過程易遞來的紙巾說:“你怎麼一點反應都沒有?”
程易笑:“因為很早就哭過了。”
梁妍問她媽:“為什麼我最後不是能說會道的言?”
周湘敏說:“那是你爺爺改的,說要看上去漂亮一點。”
程易摟著梁妍說:“反正也還是‘易妍’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