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囑完了自家學生,又看他已經將自己的詩謄了上去,韓先生仔仔細細的瞧了一眼後,斷定這園子裡肯定沒有比自己寫的更好的詩了,也沒有比他學生寫的更好的字了,方才矜持轉過身。
韓先生原本是想著矜持點兒,等著彆人發現他的學生頭一個寫完,好讓眾人都能誇一誇他的寶貝學生。
不料等他回過頭的時候,卻見後頭的一堆人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圍在了秦文勝跟前。
韓先生立馬皺起了眉。
周斯年也有些好奇,便放下筆,也走過去準備看上一眼。
對於顧邵,周斯年還是極為感興趣的。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此人也許就是他未來的對手。兼之剛才先生也提到,顧邵八月之後會去考鄉試,周斯年便更認定了顧邵是個有學識之人。
韓先生本想要阻止,可手伸到一半,隻發現學生已經湊過去了。
他臉色有些尷尬,不好獨自站在這邊,遂也一道過去了,冷聲問了一句:“好好的,都圍在這邊做什麼?”
秦先生挺直了腰板,聽到這話之後,也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
韓先生更加沒了好臉色。
鄭舉人跟其他一家人卻對顧邵刮目相看,紛紛道:“難怪方才文勝說完讓他的學生替他寫,這一手字,是個人看著都羨慕。”
“就是,有這麼一首字,甭管寫什麼,你叫人覺得賞心悅目。”
秦先生聽著他們一言我一語的誇讚,心中彆提有多美。隻是做人,偶爾也需要謙虛一點的,所以秦先生道:“隻是寫的稍微好了一些,值不得你們這麼誇,他年紀還小,誇的太過,容易讓他驕傲自負,未免不大好。”
“你啊你,得了便宜還賣乖。”鄭舉人何嘗不知道秦先生的心思呢。
得了這麼一個寶貝的學生,除非對方真的隻是個繡花枕頭,不是文墨,否則憑著給你一手好字,將來怎麼著也能混出一個好前程來。更何況,眾人都知道顧邵已經考中了秀才,是個難得的有為青年。
怎麼看,老秦都是賺了。
恰恰就是個繡花枕頭的顧邵:“……”
他握著筆,麵上八風不動,心中瑟瑟發抖。無他,對於這些人的誇讚,他聽著隻覺得心虛。
顧邵他上來看了一眼先生,卻見先生春風滿麵,驕傲得意,好像他本來就是那麼優秀似的。
顧邵心中頗為感慨,看來,他的修為果然不如先生。
站在旁邊聽了半天屁話的韓先生早就不樂意了。他覺得你們自家學生才是最優秀的,這些人都沒有看到斯年的字,怎麼就一門心思地誇起了人家顧邵?
“聽到你們誇了這麼久,我還沒有正兒八經的看上一眼。究竟什麼樣的字,配得上你們如此大驚小怪。”韓先生說著還有些不服氣。
秦先生也不介意他的酸話,反而極為大方地將他的詩遞了過去。
韓先生臭著臉接了過來,周斯年站在他旁邊,見狀便趕緊也伸頭看去。
隻一眼,師生兩人便再也沒有了言語。
詩是用正楷謄上去的,那一手楷書渾厚挺拔,開闊雄勁,恍若顏魯公在世。這顏體,當真是寫得絕世無雙,世所罕見了。
被比下去了……這是師生二人唯一的念頭。
秦先生得意洋洋地摸著胡須,故意問道:“如何?”
韓先生打量了顧邵一眼。
他同秦先生一般大的年紀,隻是韓先生嚴肅慣了,便是對待學生的時候,也從來沒有笑過。這一打量,眼神又是無比的銳利,一時間讓顧邵都有些膽顫了起來。
他一抖,秦先生便知道是什麼意思。秦先生哪裡能眼睜睜地看著韓先生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負他的學生。
“你盯著他看做什麼?”秦先生護短地問道。
韓先生哼了一聲,輕輕當下手裡中的宣紙。
“後生可畏。”他緩緩地吐出幾個字。
秦先生愣了一下,隨即悶悶地笑了兩聲:“算你識相。”
突然見他倆人和解,眾人都鬆了一口氣。這兩個老夥計脾氣倔著呢,從年輕的時候一直鬥到了現在,彼此都沒有服輸過。至於承認誰比誰強,就更不可能了。
他人本來以為今日韓先生會死扛到底,卻不想他們終究還是低估了他的品性。
若見到有真本事之人,韓先生也不是不能服軟的。
眾人感慨之餘,又忍不住攛掇道:“文勝,你這學生來都來了,不如再讓他多抄幾首詩,如何?”
“不如何。”秦先生想也不想就拒絕了,他這學生的字,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給彆人的。物以稀為貴,古來如此。
眾人少不得要說他小氣。
秦先生也認了,小氣就小氣吧。反正他們也隻能說這樣的酸話了,誰叫他們沒有一個寫得一首好字的學生呢。說起來,老天爺還是善待他的。
鄭舉人幾個失望,韓先生心裡也是失望的。
文人,哪個不好字?如今這樣一個寶貝擺在眼前,這偏偏不是自家的,這叫人心裡怎麼能舒服?
周斯年自打看見字之後,內心的震撼便從來沒有消失過。
等幾位先生已經說起了彆的話,他才三兩步走到顧邵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