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史闡立收了抱月樓之後,言冰雲的行動開始逐步展開,首先動用監察院的壓力,逼刑部跳過了京都府,直接發出了海捕文書,咬死了幾條罪名。開始追查那位袁大家袁夢。
不過袁夢姑娘還真能躲,在靖王世子弘成地掩護下,竟是不知道藏到了哪裡。範閒並不著急。反正發出海捕文書,是為了後麵的事情做鋪陣,袁夢越遲抓到反而越好。在言冰雲的規程當中,一環扣著一環,隻要最後能達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就好。
就在前兩天。京都裡開始有流言傳播開來,說刑部十三衙門日前在捉拿的妓院老板袁夢,其實……是靖王世子李弘成的姘頭!
流言本來就很容易傳播開來。更何況袁夢和李弘成本來就有一腿,所以一時間京都裡議論的沸沸揚揚,李弘成的名聲就像是大熱天裡的肥肉,眼看著一天天就臭了起來。
而李弘成與二皇子交好,是世人皆知的事情,不一時,又有流言傳出,京中如今很出名地抱月樓,其實幕後的老板就是二皇子。刑部衙門追查的妓女失蹤案件,和這些天潢貴胄們脫離不了乾係。
這些傳言說地有鼻子有眼,比如袁夢當年是流晶河上的紅倌人,但除了世子之外,卻沒有見她接過彆的客人。又比如說某年某月某日,二皇子殿下曾經在抱月樓外與監察院的範提司一番長談,雖不知道談話的內容是什麼,但是範家第二天就將抱月樓地股份,賣給了一個神秘的姓史的商人。
這些流言,自然是監察院八處地手段,當初春闈案範閒被逼上位,最終成為天下士子心中偶像的形象工程,就是八處一手弄成的,這個大慶朝文英總校處,搞起形象工程來一套一套的,要潑起汙水來,更是下手極為漂亮。
當然,流言傳播的過程之中,京都的百姓也知道了,抱月樓當初的大東家,其實是範府的二少爺,範家的聲譽也受到了一些影響。
不過畢竟流言地源頭就在範家自己手裡,隨便拋出幾個範提司棍棒教弟,老尚書痛下家法,大整族風,二少爺慘被斷腿,滿圓裡惡戚慘嚎,範府毅然虧本脫手景樓的故事……便可以震的京都百姓一愣一愣,加上範家明麵上與抱月樓已經沒有了關係,傳了一傳就淡了。
說到控製典論這種事情,範閒做的實在是極為手熟,當初憑五竹叔寫幾千份傳單就能把長公主趕出宮去,更何況如今對付的,隻是位更為稚嫩的二皇子。所以如今的京都民間,總以為二皇子與世子李弘成——這兩位其實在抱月樓裡一點股份也沒有的人物——才是抱月樓一案的真正幕後黑手,而範閒範提司卻是一位清白人物,範府隻怕有說不出的苦衷。
言冰雲接下來的步驟,是針對二皇子與崔家間的銀錢往來。具體的方法,連範閒都不是很清楚,他信任言冰雲的能力,便根本懶得去管這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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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蕪大學士看了他一眼,擔憂說道:“你可知道,昨天京都府已經受理了抱月樓的案子……你家老二的罪名不輕啊,縱下行凶,殺人滅口,逼良為娼……今天就要開審了。”
範閒苦笑道:“家門不幸,出了這麼個逆子。”
舒蕪搖頭道:“京都府如今還沒有去府上索人,想來還是存著彆的念頭……小範大人,這訟之一字,最是害人,刑事之案,沒有太多的回旋餘地,如果京都府真的審下去,這件事情驚動了陛下,我想就不好收場了。”
經過一番談話,範閒已經知道了這位朝中文官大老的立場。對方是代表朝中的文官係統發表意見,勸範家與二皇子一派能夠和平相處,不要撕破了臉皮。先不說朝廷顏麵的問題,在這些大老們看來。兩虎相爭必有一傷,範閒與二皇子都是慶國年輕一代地佼佼者,不論是誰在這場鬥爭中失勢,都是慶國朝廷的損失。
當然,絕大多數人都不認為範閒有可以與皇子爭鬥的資格,雖然他是監察院的提司。範閒也明白這一點,所以知道麵前這位大學士勸和,其實是為自己著想,不免有些感動,溫和笑著說道:“多謝老大人提點……想必老大人也已經見過二殿下了。”
舒蕪點了點頭。自從範閒打北齊回京以來,便一直和二皇子一派過不去,監察院抓了不少二皇子一派地臣子。他要從中說和,必先去看二皇子的意見,沒料到二皇子倒是極好說話,很有禮貌地請舒大學士代話給範閒,願意雙方各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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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舒大學士的傳話。範閒在心裡冷笑一聲,二皇子那人小名就叫“石頭”,哪裡是這般好相與的角色。雙方已經撕破了臉皮,自己更是被逼著將弟弟送到了遙遠的異國它鄉,自己嶽父被長公主和二皇子陰下台的事情,也總要有個說法吧?
而且監察院一處的釘子早傳了話來,二皇子那邊已經將秘密藏好的抱月樓三個凶手接了回京,就準備在京都府的公堂上,將範思轍咬死。
二皇子請舒蕪代話,不過是為了暫時穩住範閒而已,範閒卻並沒有這般愚蠢。他恭恭敬敬地為舒大學士奉上茶後,說道:“這件事情和院子沒有什麼關係,和我也沒有什麼關係,我這些天守在太學裡,就是怕有人誤會。”
舒蕪忍不住苦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滿是憐惜之色:“何苦與他鬥?就算這一次鬥贏了那又如何?千贏萬贏,總比不過陛下高興。”
範閒心頭微動,知道這話實在,對麵前這位老學士更增感激之情,雖然他心中另有想法,還是溫和應道:“您既然都說話了,晚生還有什麼好說地,隻要京都府給我範家留些顏麵,刑部那件案子,自然也沒有人往深裡追究。”
在舒蕪這位老臣重臣的眼中看來,範閒應的這話,就顯得有些毛燥了,官場之上,總講究個遮掩體麵,哪有這般當著一朝宰執地麵,明白無誤的講這些不法之事的道理?但他也知道,範閒這人的性情就是這般,微笑滿意著沉吟不語,隻是看著太學窗外的雨,柔柔地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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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京都府衙三裡地的禦山道旁,秋雨在煞煞的下著。
抱月樓妓女失蹤之案已經查了起來,雖然還沒有挖到屍首,但是京都府已經掌握了牽涉到命案之中地三個凶手,隻要這三個親手殺死妓女的打手被捉拿歸案,然後拿到口供,便可以咬死範家那位二少爺為幕後主使之人,一方麵對範家造成強烈的打擊,另一方麵也洗清了二皇子身上被潑著的汙水。
所以這三個打手,實在是重要人物。二皇子一派直到今天也不清楚,當初範家為什麼會在執行家法之後,將這三個人直接送到了京都府,這豈不是給了己等一個大把柄?
但直到範家賣了抱月樓,開始追查袁夢,鋒頭直指李弘成之後,二皇子才明白,原來範閒隻是用這三個打手來安自己的心,以為他是真地選擇了和青,從而反應要慢了幾天。不過二皇子依然覺得範閒有些不智,隻要這三個人在手上,你範家的那個胖麻子還能往哪裡跑?
如今二皇子是真的動火了,你範閒真的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居然真地敢對自己動手,鬼都知道,京中那些流言是你放出來的。而此時,世子弘成雖然也是滿腔鬱悶,卻是無法去範府找範閒打架,因為靖王搶先動怒,接著動了一頓板子之後,將他關在了王府裡,也算是躲一躲如今京都地風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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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生看管著,不要讓人有機會接觸到……切不能給他們翻供的機會!”二皇子府上八家將之一的八爺範無救,陰沉著一張臉,對京都府來接人地差役說道:“這件差使如果辦砸了。小心自己的小命。”
京都府的衙役緊張地點了點頭,不是對這件差事緊張,而是麵對著二皇子手下的八家將感到緊張,禦山道離京都府隻有三裡路。如果不是為了避嫌,範無救一定會親自押送這三個打手,看著他們被關進京都府地大牢。
馬車動了起來,在陰沉沉的秋雨之中,範無救遠遠看著。馬車在雨中行走,一應如常,街上並沒有多少行人,隻是偶爾走過幾個撐著雨傘,行色匆匆的路人。
便在此時,那些路人動了起來。雨傘一翻,便從傘柄中抽出了染成黑色的尖銳鐵器,異常冷靜地刺入了馬車中!
範無救大驚之下往那邊衝去。隻是他離馬車有些距離,看那些人動手速度,便知道自己根本來不及救人!
那些尖刺無比尖銳,就像是刺豆腐一樣,直接刺入了馬車的廂壁。殺死了裡麵那三個人。
路人們抽出尖刺,根本沒有多餘的表情動作,打著雨傘。走入了大街旁的小巷之中,直接消失在了雨天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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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血從馬車上流下來了,範無救才寒著一張臉趕了過來。他拉開車簾一開,驟然變色,那些傷口痕跡,無一不顯示出下手的人何其專業,不過簡簡單單的一刺,就無救了。
範無救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開始為二皇子感到擔心。如此乾淨利落的殺死馬車裡地三個人就已經極難,更可怕的是,對方竟然對自己這些人何時移送人證,竟是清清楚楚,想來監察院在二皇子一係裡,也埋藏了許多釘子,才能將下手的時間地點,拿捏地可謂妙到毫巔。
這場暗殺正因為設計的太完美了,所以看上去才顯的這般自然、簡單,就像吃飯一樣,並不如何驚心動魄。
隻有範無救這種高手,才能從這種平淡的殺局裡,尋到令自己驚心動魄的感覺。
根本不用想,他就知道下手地是誰,除了監察院六處那一群永遠躲藏在黑夜裡的殺手,誰能有這種能耐?他臉色愈發地蒼白,不由想到,剛才那幾個路人如果是針對自己進行一場暗殺,自己能夠活下來嗎?
所有二皇子一派的人似乎都輕視了範閒地力量,那是因為慶國新成長起來的這一輩人,根本不知道監察院……是如何可怕的一個機構。
範無救有些緊張地摩娑著袖子裡的短匕首,第一次感到自己似乎應該脫離二皇子,救救自己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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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藝不精,棋藝不精,我下棋就是舍不得吃子兒。”範閒滿臉慚愧說著。
他這時候正在太學和舒蕪下棋。今天早朝散的早,南方的賑災已經差不多結束了,所以舒大學士才有這麼多閒功夫,隻是下了兩盤棋,老先生發現範閒如此聰慧機敏的大才子,竟然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臭棋簍子,不由變了臉色,覺得下這種棋,就算贏了也沒什麼樂趣。
舒蕪歎息說道:“範閒啊範閒,我看你做什麼事情都精明的狠,怎麼下棋卻偏偏這麼臭?”
二人又隨口閒話了幾句如今朝廷裡地事情,因為範尚書在府裡向來極少說這些,而監察院也不可能去查自己朝會上的爭執,所以範閒聽的很感興趣,一些以他如今品級還不能接觸的朝政大事,也嗅到了一些味道,如今燕小乙在北邊任著大都督,不停地伸手要銀子,而南邊的小型戰事也在進行著,慶國目前確實有些缺銀子。
範閒的心此時便放下來了,隻要陛下需要銀子,那麼明年內庫總會落入自己的手中,長公主那人,陰謀詭計是玩的好的,但說起做生意賺錢,實在不是那麼令人放心。
雨勢微歇,範閒沒有資格留這位老大人吃飯,恭恭敬敬地將大學士送出門去,便一轉身回了那間房,重新開始審看莊大家贈予自己的藏書,等眾教員散了之後,他還沒有離開,隻是捧著本書在出神。
他知道今天京都裡發生著什麼事情,隻是沒有怎麼放在心上,那三個人本來就是死人,隻是那些死去妓女的家人,如今也在京都府裡告狀,口口聲聲指著範家。
範閒當然不會再去殺人滅口,今天死的那三個人一直被二皇子偷偷藏著,自己殺了他,對方也不可能告到禦前去,而且範閒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也沒有殺死苦主的狠辣心腸。
其實他明白,如果不論身份,自己身為監察院提司,手中掌握的資源和權力,遠遠比二皇子要強大的多,這場鬥爭如果沒有什麼意外,當然是自己穩贏的局麵。
隻是世人卻不知道這點。
唯一讓範閒在意的,隻是宮中那位陛下的態度,如果陛下覺得這些小王八蛋們玩家家不算什麼,那範閒就可以繼續玩下去,他對那位陛下的心思其實揣摩的很準,二皇子……不過是把磨刀石,雖然是用來磨太子的,但用來磨一磨將來監察院的小範院長,看看小範院長的手段與心思,似乎也是件不錯的選擇。
當然,如果範閒真的下手太狠,宮中隻要一道?意,也就可以青複了此事。他並不擔心陛下會因為這件事情而對自己痛下毒手,反而會自嘲想到……大家都是王八蛋,你皇帝陛下總不好親此蛋薄彼蛋。
京都的雨停了,他悄無聲息地避開眾人眼光,離開了太學,在一家成衣鋪裡脫去了外衣,露出裡麵那件純的“工作服”,又從滿臉卑微的掌櫃手中,接過一件樣式尋常的外衣套在了身上,這才一翻雨帽,遮住了自己的容顏,消失在了京都的街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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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已經停了,天上的鉛雲就像是被陽光融化了一般,漸漸變薄變平,再逐漸撕裂開來,順著天穹的弧度,向著天空的四角流去,露出中間一大片藍天,和那一輪獲得勝利後顯得格外新鮮的秋日。
陽光打在京都府衙門的外麵,有幾抹穿進堂去,將堂上那麵“正大光明”的匾額照的清清楚楚。
已經有看熱鬨的人群圍在京都府外,等著府尹大人親審近日裡鬨的沸沸揚揚的抱月樓一案。這案子有背景,有凶殺,牽涉的是讓人想入非非的妓女,發生在**,滿足了京都百姓們審美的諸多要求,所以是眾人關心的焦點,日常茶餘飯後,若對此案沒有幾分了解,真是不好意思開口,那些馬車行的車夫,若對此案的始末不能一清二楚,那真是沒臉為客人趕車。
範閒偽裝成一位路人,混在人群之中往衙門裡望著,心裡不由有些怪異的感覺,京都府乃首重衙門,這府裡最近一兩年的人事變遷,卻與自己脫不了乾係,隻怕今次事罷,這位京都府尹也要告罪辭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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