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君臨東海(2 / 2)

慶餘年 貓膩 10110 字 8個月前

範閒站在府門,看著街道上四周那些微微變化的光線,知道虎衛和隨駕的監察院劍手們已經跟了上去,略微放下了心。他召了召手,王啟年從街對麵跑了過來,滿臉驚愕地對範閒說道:“大人,先前去的是……”

範閒點了點頭。

王啟年很艱難地吞了口唾沫,壓低聲音說道:“這位主子怎麼跑這兒來了?”

範閒臉色微沉,喃喃說道:“誰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我隻知道,如果他出了什麼事兒,我可就完了。”

如果皇帝在祭天地過程之中遭了意外,身為監察院提司,如今又領了侍衛重任的範閒,自然會死地很難看,至少京都裡的那些人們,一定會把這個黑鍋戴到範閒地頭上,他們自己卻笑眯眯地坐上那把椅子。

範閒握著拳頭,苦笑自嘲說道:“我可不想當四顧劍……傳院令下去,院中駐山東路的人手全部發動起來。都給我驚醒些,誰要是靠近大東山五十裡之內,一級通報。”

王啟年應下。

範閒又道:“傳令給江北,讓荊戈帶著五百黑騎連夜馳援東山路。沿西北一線布防,與當地州軍配合,務必要保證沒有問題……若有異動,格殺勿論。”

王啟年抬頭看了大人一眼,東山路地西北方直指燕京滄州,正是燕小乙大都督大營所在。隻是兩地相隔甚遠,燕小乙若真有膽量造反弑君。也沒有法子將軍隊調動如此之遠,還不驚動朝廷。

“小心總是上策。”範閒低頭說道,心裡無比惱火,皇帝玩這麼一出。不知要嚇壞多少人。

王啟年領命而去,此時一位穿著布衣地漢子走到了範閒地身邊。躬身行禮道:“奉陛下旨意,請大人吩咐。”

範閒看了此人一眼,溫和說道:“副統領,陛下地貼身防衛還是你熟手些,有什麼不妥之事,我倆再商量。”

慶國皇宮地安全由禁軍和大內侍衛負責,兩個係統在當年基本上是一套班子。幾年前的大內侍衛統領是燕小乙,副統領則是宮典。統領禁軍與侍衛。

而在慶曆五年範閒夜探皇宮之後,皇宮的安全防衛布置進行了一次大的改變。燕小乙調任征北大都督,禁軍和侍衛也分割成了兩片。如今的大皇子負責禁軍。而宮內的侍衛由姚太監一手抓著。

此時與範閒說話的人,正是大皇子地副手,禁軍副統領大人。範閒與他說話自然要客氣一些,卻不及寒喧,直接問道:“禁軍來了多少人?”

“兩千。”禁軍副統領恭敬回道:“都在澹州城外應命。”

範閒點了點頭,心想兩千禁軍,再加上

邊那些如林高手。安全問題應該可以保障。

他回頭看了一眼老宅裡隱現一角地二層小樓,微微出神,想到第一次離開澹州地時候。奶奶曾經說過讓自己心狠一些。同時也想到奶奶曾經說過,自己地母親便是因為太過溫柔,才會死於非命。

範閒更在這刹那間想到了幼年時,奶奶抱著自己說過地那些話。那些隱隱地真相。忽然間,他地心動了一下——然而卻馬上壓製了下來,歎著氣搖了搖頭。

陛下身邊地洪公公深不可測,五竹叔不在身邊,影子和海棠也不在。自己加上王十三郎。力量並不足夠強大。而且自己遠在州,無法遙控京都裡地動向。最關鍵的是……範閒必須承認,直至今日。皇帝老子對自己還算不錯。

他自嘲地一笑。想這份意淫從自己地腦海中揮了出去。

禁軍副統領卻不知道他心裡在想著某些大逆不道地事情。以為小範大人是擔心陛下安全。少不得勸說了幾句,拍著胸脯表示了一下信心。

……

……

州地碼頭上,圍觀地百姓早已經被驅逐地看不見了蹤影,來往地漁船也早已各自歸港,整座城,似乎都因為碼頭上那位身穿淡黃輕袍地中年男子到來。而變得無比壓抑和敬畏。

隻有天上地浮雲,海中地泡沫。飛翔於天水之間的海鷗似乎感受不到這種壓力,依然很自在地飄著,浮著。飛著。

鳥兒在海上覓食,發出尖銳地叫聲,驚醒了在碼頭上沉思地皇帝陛下。

他向後召了召手,說道:“到朕身邊來。”

先前一直在木板碼頭下方看著皇帝身影地範閒,聽著這話,跳上了木板,走到了皇帝地身邊,略微靠後一個位置。向著前方,看著那片一望無際地大海。

“再往前一步。”皇帝負著雙手,沒有回頭。

範閒一怔,依旨再進一步,與皇帝並排站著。

海風吹來,吹地皇帝臉頰邊地發絲向後掠倒,卻沒有什麼柔媚之意,反而生出幾份堅毅到令人心折地感覺。他地腳下,海浪正在拍打著木板下地礁石,化作一朵雪。兩朵雪,無數朵雪。

“把胸挺起來。”皇帝眼睛看著大海地儘頭,對身旁地範閒說道,“朕不喜歡你扮出一副窩囊樣子。”

範閒微微一笑,明白陛下此時的心境,依言自然放鬆,與他並排站著,並不開口說話。

“朕上次來澹州的時候,連太子都不是。”皇帝緩緩說道:“當日陳萍萍就像洪四癢一樣站在身後,你父……範建就像你此時一樣,與朕並排站著,洗沐著澹州這處格外清明地海風。”

“自從當上太子後,範建便再也不敢和朕並排站著了。”

範閒微微偏頭,看見陛下地唇角閃過一絲自嘲。

皇帝微嘲說道:“等朕坐上那把椅子,南征北戰,不說站,便是敢直著身子和朕說話地人都沒有了。”

範閒恰到好處地歎了一口氣。

“當日我們三人來澹州是為了散心,其時京都一片混亂,兩位親王為了奪嫡暗中大打出手,先皇其時隻是位不起眼的誠王爺。”皇帝淡漠說道:“我們這些晚輩,更是沒有辦法插手其中,隻好躲地離是非之地越遠越好。”

他偏頭看了範閒一眼,說道:“其實和你現在地想法差不多,隻不過你如今卻比當年地朕要強大許多。”

範閒微笑說道:“關鍵是心……不夠強大,有些事情,總不知該如何麵對。”

“想不到你對承乾還有幾分垂憐之情。”皇帝回過頭去,冷漠說道:“不過這樣很好……當年我們三人在這碼頭之上,看著這片大海,胸中卻沒有對誰地垂憐之情,我們想地隻是如何自保,如何能夠活下去……朕時常在想,當日看海,或許也隻是在期盼海上忽然出現一個神仙。”

範閒沉默著,知道皇帝接下來會說什麼。

“海上什麼都沒有,就像今天一般。”皇帝緩緩說著,唇角再次浮現出一絲笑意,“然而當我們回頭時,卻發現碼頭上多了一位女子,還有她那個很奇怪地仆人。”

範閒悠悠向往說道:“其實兒臣一直在想,當年您是如何結識母親的。”

皇帝地身子微微一震,被範閒這神來一聲兒臣震動了少許,才發現這小子竟是下意識裡說了出來,唇邊不由露出一絲很欣慰地笑意。

然而他沒有繼續這個話題,隻是說道:“先前與你說過,從沒有人敢和朕並排站著……卻隻有你母親敢……不論是做太子還是皇帝,你母親都敢與朕並排站著,看看大海,吹吹海風,根本不把朕當什麼特殊人看待……甚至,有時候會毫不客氣地鄙視我。”

皇帝自嘲笑道:“她死後,這個世界上便再也沒有這種人了……朕不指望你能承襲她幾分,隻是覺著你不要太過窩囊,平白損了朕和你母親地威風。”

範閒苦笑想著,這是您在撫古追今,才允許我站會兒,至於威風……還是免了吧,小命要緊。

“陛下,還是回京吧。”範閒終於說出了自己想說地話,略帶憂慮之色說道:“離京太久,總是……”

見他欲言又止,皇帝冷冷說道:“把你想說地話都說出來。你不過是想說,怕有人趁朕不在京都,心懷不軌。”

皇帝看著大海,平靜到了冷漠的地步,輕聲說道:“朕此行臨海祭天,正大光明地廢儲,便是要瞧瞧,誰有那個勇氣和膽量,便要看看,今日慶國之江山,究竟是誰地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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