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遮月(1 / 2)

慶餘年 貓膩 11721 字 8個月前

() ~日期:~09月20日~

範閒震驚的原因有三,其一是皇帝遣自己下山裡蘊著那絲憐子之情,實在是大出他的意料,其二是皇帝的言語間似乎已經沒有了往常的那種自信,其三是皇帝最後的那句話……

誰坐那把椅子,讓他拿主意?這是遺言還是什麼?問題在於,就算自己命大,能夠趕在長公主宣揚即定事實之前千裡趕回京都,可是自己又有什麼實力可以將自己的主意變成現實?

這不是江南明家,不是崔家,不是京都裡的朝官,欽天監裡的可憐人,而是皇宮,而是天下的歸屬!

範閒的唇角露出一絲苦笑,就算自己是慶國一權臣,可是手中一兵一弈都沒有,拿什麼替陛下穩住京都?又憑什麼可以決定那張椅子的歸屬。

“朕,不會輸。”皇帝的唇角綻出一絲笑意,笑意是滿是冷厲的殺意,“即便輸,若有葉流雲與四顧劍替朕陪葬,又怕什麼?你也莫要擔心,陳院長在京都,太後在宮中,那些人翻不出多大的風浪來,你拿著朕的意,拿著朕的行璽去,若有人阻你……儘數殺了!”

範閒額上沁出冷汗,心想若葉秦二家也反了,就算自己是大宗師,頂多也隻能打打遊擊戰,又怎麼能儘數殺了?

他已經看出了皇帝內心的那絲不確定,心緒不禁有些黯淡,皇帝如果真的死在大東山之上,這天下會變成什麼模樣?不論是太子還是老二繼位,這慶國隻怕都再也沒有自己的容身之地,難道真要抱著那個聚寶盆,走上第二條道路?

不過局麵並沒有到最危險的那一刻。山頂上還有洪老太監和五竹叔。外加百餘虎衛,不論碰上怎樣的強敵,都能支持許久。

強登大東山,隻有一條路。山腳下地五千長弓手地任務很明顯是斷絕大東山與天下的聯係。至少要斷絕三天以上,為京都的事變空出時間來,而真正要弑君,這些叛軍卻起不了任何作用。

因為皇帝不會傻乎乎地下山。

然後……葉流雲會登山。

這確實是一場賭博,如果天下三國大勢依然像以往那樣——慶國的君主設局狙殺葉流雲,一定是北齊、東夷都很願意樂觀其成地事情,苦荷和四顧劍都不會拋卻身份。前來插手。

可是……範閒額上地冷汗已經乾了,身上隻覺一片寒冷,在梧州時,嶽父林若甫便提醒過他。為了一個足夠誘惑乃至有些絢麗的目標。大宗師們也許會很自然地走到一起。

範閒的嘴裡愈發的苦澀。如果事態真的這麼發展下去,這大東山上哪裡還能有活人?可是難道皇帝最開始的時候沒有預計到這種局麵?他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皇帝的麵寵,發現皇帝地臉色有些陰沉。夜色中的瞳子閃著火苗……

他不敢再繼續思考這些問題,在腦中極快地分析了一下眼前的局勢,大東山之局勝負未知,但如果陷入僵局,京都那邊則有問題。自己必須將陛下還活著的消息帶到京都,帶到太後地身邊。

就算陛下死了。自己回到京都,也必須讓太後相信陛下還活著。不然以太後這種政治人物地判斷。一旦得知陛下死亡,她肯定會選擇讓秦家拱衛太子登基,穩定慶國朝政。

皇帝是她地兒子,如果有人想要傷害皇帝,太後一定不會允許。但如果皇帝的死亡成為即定事實,身為皇族的最長一輩,太後必須要考慮整個皇族地存續和天下的存亡。

所以不論是從自身的安危出發,還是從京都的局勢出發,範閒知道皇帝的安排很正確。自己必須帶著陛下地親筆書信與行璽回到京都,穩定局勢,以應對後宗師的時代。

是地,後宗師的時代,大東山一役,不論誰勝誰負,肯定會有那麼一兩位大宗師就此退出曆史地舞台。

……

……

他沉默地點了點頭,說道:“請陛下放心,京都不會出事。”

皇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道:“此去道路艱險,你要小心。”

範閒微怔,本來在他內心深處對於皇帝先前說言“朕四個兒子”一語頗多冷諷與自嘲,不料卻聽到了這樣的一句話,心尖柔軟了些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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係好腰帶,確認身上的裝備齊全,範閒從一名侍臣的身份迅速轉變成為一名九品的黑夜行者,渾身上下收斂了氣息,宛若要與大東山巔的景致融為一體。

唯有那些令人惱怒的銀色月光,不那麼和諧地照耀著他的身體。

他的懷中揣著皇帝地行璽和給太後的親筆書信,並不怎麼沉重,但他覺得很沉重——他清楚,大東山被圍的消息肯定不久後就會回到京都,同時回到京都的消息便是陛下遇刺——長公主打的是個完美的時間差,她在京都裡甚至什麼都不需要準備,隻要確認皇帝的死亡,太後必須要從簾子後麵悲痛地走出來,在三位皇子之中選擇一位繼位。

此時祭天未成,天旨未降,雖然天下皆知太子即將被廢,可太子依舊還是太子,不論從朝政穩定還是什麼角度上來看,太後都會選擇太子繼位。

這不是陰謀,隻是借勢,借水到渠成之勢。就算皇帝在京都留有無數後手,陳萍萍與禁軍忠誠無二,可是當皇帝死亡的消息傳遍天下後,誰又敢正麵違抗太後的旨意,除非……他們想第二次造反。

範閒舒展了一下肢體,似乎想將身上的負擔變得輕鬆些,他知道自己等於是將慶國的那把龍椅背到了身上。

“他們畢竟是你的親兄弟。”皇帝站在一身黑衣的範閒身邊,冷漠說道:“能不殺,便不殺,尤其是承澤。而……若不得不殺。便統統殺了。”

範閒心頭微凜。點了點頭。

皇帝唇角微翹,望著遙遠海麵上那隻小船,譏諷說道:“流雲世叔為什麼這麼慢?難道身為大宗師,麵對著朕依然有控製不住的膽怯。大宗師還需要幫手?”

範閒笑了笑。沒有說什麼,抬頭看了一眼天上那輪明月,眉頭皺了起來。

……

……

“白日時,朕曾經和你說過,為何會選擇大東山祭天。”皇帝忽然說道:“首要當然是為了請老五出山。”

範閒看著皇帝。

皇帝望著他平靜說道:“第二個原因是……大東山乃海畔孤峰,乃是最佳地死地,雲睿讓燕小乙圍山。再請流雲世叔施施然上山刺朕,朕卻根本無處可去。”

大東山孤懸海邊,往陸地山腳下去隻有一條絕路,而背山臨海一麵更是如玉石一般絕對光滑地石壁。便是大宗師也無法在上麵施展輕身功夫登臨。皇帝若在此地遇刺。真正是插翅難飛。

“朕選擇大東山這個死地。便是要給雲睿一種錯覺。”皇帝似乎已經從四顧劍可能來了地消息中擺脫出來,回複到那種自信地神色,靜靜地看著範閒地雙眼。似乎要看穿他的真心。

“她以為可以封鎖大東山的所有消息,讓她在京都搞三搞四。卻忘了……朕選這死地,自然是因為朕身邊有能從死地之中……飛出去地活人。”

範閒苦笑了一下。心想自己地絕門本事也沒有逃脫陛下的眼睛。看來自己地事情。陛下不知道地沒有幾項——在這個天下。大概也隻有自己那奇特地運功法門,可以幫助自己從那光滑如鏡地大東山上滑下去。皇帝將自己逮來大東山。原來竟是在此處做了埋伏。

陛下想的果然夠深遠。範閒地心頭忽然動了一下。再不複先前那般擔心,陛下既然連自己都能利用上,又怎麼會對眼下這種最危險地局麵沒做出應對地計劃?

皇帝微笑說道:“朕曾經對宮典說過。你爬牆的本事。很有朕……比朕要強很多。”

範閒望著腳下深淵一般地懸崖。扭了扭脖頸,難得地開了個玩笑:“有子逾牆,隻可惜今晚月光太亮了些。”

“月有陰晴圓缺,這是你曾經說過地。”皇帝舉頭望天。說道:“朕不能料定所有將要發生的事情,但朕知道。月亮不可能永遠一直這麼亮下去。”

話音落處。天上一層烏雲飄來,將那輪圓月遮在了雲後。銀光忽斂,黑夜重臨大地。大東山的山頂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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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地身邊,已經沒有了範閒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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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腳下地夜林裡,到處充溢著血水的味道,比海風地味道更腥。偶有月光透林一拂,隱隱可以見山林裡到處是死屍,有地屍體趴在地上,有地屍體無力地斜倚在樹乾上。大部分地死者都穿著禁軍的服飾,而更一致地是,這些被狙殺而死的禁軍。身上都穿透著數枝羽箭。

羽箭深入死者體內,將他們狠狠地紮在樹上,地上,場間看著十分淒慘恐怖。

大東山腳下林子茂密,那條官道被夜色和林子同時遮掩著,已經看不出大致地模樣,隻能看見無數地屍體與血水。離山腳愈近,殘留地場景宣示著先前的廝殺愈激烈。

有火頭燃起,然後熄滅,隻有靠近山門處地林子裡還有一些樹木在燃燒,隻耀亮了沉默黑夜裡地一角,平伏在地麵的焦糊味道漸漸上升,將血腥味與海風地腥味都壓了下去,讓兩邊的軍隊都開始緊張了起來。

“嗖!”一聲尖銳的破空聲響,一枝長長地羽箭有如閃電一般射出,射中林子邊緣最靠近外圍的一名禁軍!

那名禁軍握著胸口的長箭,想要拔出來,可是劇痛之下,已經沒有氣力,緩緩地坐了下去。

便在坐下去地過程中,又有三枝羽箭破空而至,狠狠地紮在了他地身上!

那名禁軍腦袋一歪,唇中血水一噴,就此死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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