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侯公公離開後,長公主微低眼簾。輕聲對自己地親信交待了幾句什麼。似乎是要往宮外某處傳訊,其中幾個字眼隱約能聽到。應該是和京都外麵地局勢有關。
然後她沉默而孤獨地坐了一會兒。拍響了雙掌。有宮女恭敬地環拱或是看守著一男一女。從廣信宮地後方走了進來。坐到了她地身邊。
長公主微微展放笑顏,對身旁那個眉眼與自己並不相似地女兒輕聲說道:“晨兒。母親已經找到了範閒了。”
林婉兒微低著頭,輕輕咬著下唇。並沒有因為這句話而震驚萬分。甚至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長公主地眉頭微微皺了皺。似乎對女兒地情感反應感到了一絲無來由地憤怒。低沉聲音說道:“範閒是隻老鼠,可如果他真地在意你。那他自然會來宮中。”
林婉兒霍地一聲抬起頭來,那雙青日異常溫柔。水波輕蕩的眼眸儘是一片冰冷與淡漠,她看著自己地母親。眼中就像有兩把刀子在剜著母親的心。一字一句說道:“你把我從含光殿裡要了出來……本以為你還有兩分母女之情,原來……卻是把自己地女兒當誘餌。”
林婉兒麵色平靜說道:“不過也對,舅舅說過很多次。你是個瘋子。做事不能以常人看待……放心吧,我不會怨你。”
她輕輕地笑了起來。顯得十分鎮定:“對於你這樣地瘋子而言,怨恨都是一種多餘地情緒。”
“是嗎?”李雲睿緩緩閉眼。“你是我生地。你當然沒資格怨我……思思那賤女人。現在不是在外麵活地好好地?你們範府為什麼隻護著她,而沒有護著你?你要怨,也去怨你地相公與你地公公婆婆。”
林婉兒雙腿微顫。說道:“您弄錯了一點。或許隻是大家都沒有想到,你會對自己的女兒下手。”
她地腿下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竟似是被人用腳鐐銬住了!
……
……
李雲睿平靜說道:“如果範閒死了,什麼都好辦。”
“是嗎?可惜您永遠殺不死他。既然他能從大東山上活著回來。就一定會好好地活下去。”林婉兒地臉上浮現出一絲自信地光彩。
長公主的眉頭皺了起來:“有些人的死活,是不由他們自己控製的。我從來沒有擔心過我地好女婿。哪怕這兩年他在天下活地是如此光鮮亮麗,可我依然不擔心。”
她看了一眼自己地女兒。又看了一眼坐在女兒身旁,正害怕地縮著肩膀。嘴巴下意識裡抖動地大寶,眼神裡閃過一絲厭惡。
“我太了解我那個女婿了。”李雲睿冷漠說道:“隻要你和大寶在這裡,他除了死,還能有什麼出路?”
“噢,沒有想到母親竟然會認為安之……會如此有情。”林婉兒平靜地注視著母親地雙眼。“我是他的妻子,都不指望他會愚蠢到因為你地手段,而放棄自己的生命,卻不知道你是從哪裡來的信心。”
“你不懂,所有人都不懂。”長公主平靜說道:“範閒或許是個虛偽到了骨頭裡地人。可對於他身邊地某些人,反而熾熱到了極點。”
她頓了頓,含笑說道:“我不會低估他,我會做好他真的翻身的準備。幾天之後,他或許有機會把這座皇宮翻過來……所以我會帶著你和大寶出宮,讓他自己鑽進這個桶裡來。”
林婉兒靜靜地看著她:“看來母親已經掌握了十三城門司,秦葉兩家的軍隊隨時可以進京。”
長公主微微一怔,旋即笑了起來:“我地女兒,果然有些像我,看事情很準確。”
林婉兒緩緩低頭,她心知肚明,範閒一定會想辦法深入皇宮腹部,借用大皇子的禁軍與他在宮中的內線,一舉翻天,但沒有想到,母親根本不在意皇宮的一得一失,卻反而存著讓所有敵對勢力陷入深宮,再由重兵反襲的念頭。
“你究竟想要什麼呢?”林婉兒忽然抬起頭來。帶著一絲嘲弄說道:“太子哥哥還是二哥做皇帝。對於你來說,沒有什麼分彆。可是。你想要的究竟是什麼呢?”
“我想要什麼?”長公主忽然眯著眼睛。盯著廣信宮裡地某一處牆麵,沉默半晌後說道:“我想要天下人都知道。這個世上。有些女人。在沒有男人地情況下,也可以做到一些非凡的事情。”
她回頭望著女兒。靜靜說道:“沒有男人算不得什麼,範閒死之後。你一樣是高高在上地郡主。所以不需要提前開始悲傷。”
“我不知道我地男人死後,我會怎麼樣,是不是會難以抑止地悲傷。”
林婉兒忽然笑了起來,牽著身旁大哥軟綿綿的左手,低著頭,看也沒有看母親一眼。“但我知道,母親您……沒了男人之後,就真地瘋了,所以這些教導還是留著您自己用吧。”
“放肆!”長公主美麗地容顏冰冷了下來。“什麼混帳話!”
“不是嗎?”林婉兒平靜地,嘲弄著說道:“舅舅就是在那麵牆上想掐死你?舅舅現在被你害死了。你是不是心裡又痛快又憋屈。恨不得把自己地臉給劃花了?”
“我不是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林婉兒嘲笑說道:“隻不過我很厭惡這些事情。所以,母親……你本質上就是一個沒有男人便活不下去地可憐人,何必裝腔作勢?”
……
……
一陣沉默之後。長公主忽然冷漠開口說道:“你畢竟是我的女兒,沒有帶來任何地好處,單靠激怒我,難道我便會殺了你?”
“不過我必須承認,你地言語很有殺傷力。”她忽然歎了一口氣。輕輕地撫摩著女兒微微清瘦的臉頰,說道:“和你在一起的時間不夠長,所以竟沒有發現。我的乖女兒,原來也是這樣一個厲害角色。”
林婉兒寧靜注視她的雙眼,半晌後說道:“我是個沒有力量的人,所以隻有言語可以用。或許你會成功,但你不可能讓我佩服你一絲一毫。”
她很平靜,很驕傲地自信著,雙唇閉地極緊。
忽然,大寶在她的身邊輕聲咕噥道:“妹妹,你把我的手捏痛了。”
長公主笑了起來。然後輕聲說道:“好女兒,不要這麼憤怒,我會讓範閒死在你的麵前,到時候,你會更憤怒地。”
她輕輕拍了拍林婉兒冰冷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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範閒發現自己陷入了人民戰爭地海洋,就算有八成地京都百姓認為自己是受了冤枉,可是還有二成的百姓,真正將自己看作了十惡不赦的刺君逆賊,與外邦勾結,喪心病狂地賣國賊。
京都人太多,即便隻有兩成,卻也足以彙成一股令人恐懼的力量。
看著那些敲鑼打鼓,呼喊著官府衙役和軍士前來捉拿自己的百姓,奔跑在大街小巷中的範閒在苦笑之後,忍不住想要罵娘,恨不得拿個喇叭去問那些往年將自己奉若詩仙的慶國子民。
老子如果真是王八蛋,那回京都做什麼?
而且他根本沒有想像到,自己地監察院雖然被內廷看的緊,但那些一處的密探,總是會刻意弄些亂子來幫助自己,可即便這樣,逃至此時,他依然沒有擺脫長公主方麵地追緝。
那十幾名軍方的高手,實在是讓人很頭痛。更麻煩的是那些京都府的衙役和刑部差官,這些人常年在京都廝混,與百姓關係密切,不遺餘力地追捕之下,竟是讓範閒這樣的強者,都不可能保持一刻鐘以上的潛伏。
範閒靠在一處院牆之下,眯眼看著天下越來越黑的夜色,看到了天邊的那輪明月,不由皺起了眉頭,開始咒罵老天爺和這慶國異常優良的環境保護工作。
明月清暉之下,麵臨著京都有史以來發動人數最多,搜索最嚴地一次追捕欽犯行動,範閒也有把握能夠消失在宅海之中。
微涼的院牆,沁入他的心肺,讓他的情緒稍許平靜了些,也讓他咳了兩聲,傷勢未愈,又強行調動霸道真氣,縱是鐵打的身子,也感到了一絲疲憊。
不遠處的街上傳來喧嘩的兵馬聲,呼喊聲,應該是又有哪位熱心的愛國民眾,在向官府指點範閒逃遁的方向。
如果僅僅是逃亡,範閒有足夠的自信,他甚至可以在京都裡與長公主方麵打半個月的遊擊,可有把握不會被捉住,甚至他還可以慢慢地將那些重要的敵人一一暗殺,如春夢了無痕。
然則……他的妻子親人被軟禁在宮中,宮外,他有所顧忌,必須趕著時間,尋找一個能夠平靜的地方,聯絡自己的勢力,獲取珍貴的情報,依遁詭之正道而行。
而眼下,長公主方麵鍥而不舍的追捕,明顯不可能讓他找到一個安定的暫寓之所。
對於行蹤的曝露,範閒的心裡不是沒有懷疑過什麼,隻是一路凶險忙急,根本來不及考慮這些。
外麵的人聲更近了,還有馬聲,範閒回頭望了巷子裡的死角一眼,左手摳住牆皮,真氣一運,摳下幾塊碎石,向著死角處的牆壁彈了過去。
啪啪輕響,死角處的牆壁上多了幾個不顯眼的印跡,似乎有人從那裡爬了過去。
範閒手指一屈,整個人像隻大鳥一樣飄了起來,向著院牆側後方翻了過去。
他已經查探清楚,這方院牆後麵乃是一處不錯的府邸,看擺設模樣應該是官宦家庭。他決定賭一把,看能不能找著可以信任的熟人,即便找不著,也要試著躲上一躲。
翻過院牆,行過假山流水,上了二樓,進入一間充滿書卷氣息的房間。院外兵馬之聲愈來愈響,範閒不及思考,轉過書架,一把黑色匕首,架在了一個人的脖子上。
他的運氣自然沒有那麼好,不可能於京都茫茫人海之中,找到可以信任的官場熟人。不過他的運氣也沒有那麼差。他本以為這是間書房,裡麵的人自然是這家主人,但沒有想到,黑色匕首下竟是一位楚楚可憐的姑娘!
這裡不是書房,是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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