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布衣單劍朝天子(三)(2 / 2)

慶餘年 貓膩 8826 字 8個月前

範閒歎了口氣說道:“鬆芝仙令就是海棠朵朵。這是我的女人。當然隻有我能控製她。”

皇帝微微一怔,沉默了半晌後終是忍不住笑了起來,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麼,直接把目光落到了二人麵前雪地的東南一角。皇帝指著那處說道:“內庫工藝流程你雙手送回來,還有旁的沒有?江南亂不起來,因為朕已經先讓他亂了,你地那些下屬對你忠心地程度,實在讓朕有些吃驚,不過夏棲飛蹦不了兩天。蘇文茂就算在內庫裡藏了人,他自己卻不行了。”

“朕將成佳林也調了回來,任伯安的那位族兄也從三大坊的軍中調了回來。”皇帝負手於後,與範閒靜觀並無任何線條的雪地,平靜說道。

範閒的目光也落在了雪地的東南角,笑著說道:“江南還是可以亂起來的,內庫那邊已經答允了陛下。我自然不會再去禍害,而江南以商業興盛,連內庫在內,攏共要支撐朝廷約四成的賦稅,若江南一亂,朝廷怎麼撐?”

今日談話從一開始的時候,範閒的語氣在平靜之中便帶著佻脫,**無忌,這種佻跳,這種無忌。真可謂是言辭若冷鋒,寸步不讓地與皇帝進行著談判,與他地底氣有關,也與他今日的心境有關。

正如先前說所,他尋找不到任何可以完美控製的方法,所以他隻好選擇了最簡單的那個方法,這個方法因為直接,而顯得殺傷力十足。

他很直接地問皇帝,江南亂了,朝廷怎麼撐?皇帝笑了笑。直接反問道:“朕若直接殺光你的人,江南……怎麼亂?”

“我有招商錢莊。”範閒平靜應道:“江南以商興業,最要命的便是流通之中的兌銀環節,招商錢莊在江南已有數年,暗底下也算是把持了明孫熊三大家地一些產業命脈。錢莊一旦出手。江南真要亂起來,並不是什麼難事。”

“招商的銀錢早已調了很多走了。”皇帝微諷地看了範閒一眼。沒有直接點破那筆數量驚人的白銀回到了北齊皇室,說道:“不過是些紙罷了,朕禦筆一揮,這些又算什麼?”

“可不能這樣說,畢竟如今泉州還沒有起到意想當中的作用,遠洋出港的交接還是在東夷城辦理。”範閒毫不退讓,直接說道:“銀票借據統統都是紙,陛下禦筆一揮,全部作廢?那不用招商錢莊再做任何事情,隻怕江南便會先亂了。”

皇帝不了解商業,其實範閒也不怎麼了解,關於江南的商業活動,究竟在多大程度上依賴於實際上隻有雛形,並不發達的金融信貸,誰也沒有一個準確的把握。但範閒相信,世間一切事物都有其規律,尤其是江南經營百餘年的商業活動,若陛下真的那樣做,江南一定會先亂。

慶帝和他不通商業,不代表朝廷裡地官員和範閒的部屬們不了解,事前,他們都有做過功課。範閒隻知道,商業當中十分重要的環節便是流動資金,便等若血管之中流動的鮮血,若錢莊真的顛覆,血管中鮮血儘枯,商業活動一定會變得異常艱難和乾澀。

“朕將華園從楊繼美的手上收回來了。”皇帝冷漠提醒道,這位皇帝陛下其實真可謂真的上一位明君,他不了解江南的商業運作,不代表他會憑借著天子的權威瞎來,他將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地官員去運作,他知道範閒手裡那個招商錢莊擁有動搖江南商業版圖的能力,所以去年秋日的時候,江南第一場亂風波起時,朝廷便已經有了準備。

整個天下現銀最充沛,最不需要依賴錢莊進行交易的,便是江南那些大大小小的鹽商。先前皇帝提到地楊繼美便是江南數一數二地大鹽商,朝廷對於錢莊抽銀的警惕早已有之,而將鹽商納入這個係統之中,便是看中了那些鹽商藏地滿天下皆有的真金白銀,重新構築起一個交兌體係,雖然有些困難,但至少不用真被範閒扼製的死死的。

“僅僅鹽商是不夠的。”範閒微垂眼簾說道:“我手裡還有……太平。”

太平錢莊!天下第一錢莊,不知道經營了多少年,能夠影響到多少人地起居生活。這家錢莊一直在東夷城中,他地東家一向神秘。沒有人見過他的真實麵貌。直到範閒接任了東夷城劍廬門主一位,才驚恐地發現,原來太平錢莊一直在劍廬的控製中,在四顧劍的控製中。

每每想到此點,範閒便不禁驚駭佩服,佩服於四顧劍的遠見卓識,大概也隻有東夷城的主人,才能從日漸興盛的商貿中,發現錢莊的重要性,才會留下這樣一個足以撼動天下的利器。

聽到太平二字。皇帝陛下的雙眼眯了起來,寒芒微作,很明顯就如範閒第一次知道這個秘密時那樣,皇帝陛下也感受了到了一股寒意。

“太平錢莊,是四顧劍留給我地。”範閒輕聲加了一句。

皇帝忽然笑了起來,笑聲裡充滿了荒謬的意味,大概是他驟然發現。自己在這個世上所有值得尊敬的敵人,竟將擊敗自己的最後手段,全部交給了自己最喜歡的兒子手中,這個荒謬的事實,便是這位看似冷酷無情的君王都有些心神微搖。

“陛下,咱們再看看東夷城。”範閒地目光從雪地的右下角往上移了移,移到了這片寂寞雪地的中腹部,那邊便是一堆雜草,看上去就像是夏天時的東海,儘是如山般刺破天穹的大浪。

皇帝漸漸斂了笑容。表情變得平靜而溫和起來,說道:“東夷城不須多談,隻是劍廬裡十幾個小子有些麻煩,不過終究也不是大軍之敵。”

“九品強者,搞建設是一點作用也沒有的,但要搞起破壞來,總是一把好手,比如搞搞刺殺,在我大慶內腹部弄弄破壞。”範閒的眼光幽幽地看著雪地的右中部。

皇帝和他一問一答的聲音還在繼續,冬宮裡的雪花還在落下。有地落在了這一對奇怪的父子二人身上,有的落到了二人身前的雪地上,荒草上。

這一大片雪地上沒有線條,沒有國境線,沒有雪山和青青草原的分隔。甚至連形狀也沒有。然而慶帝和範閒父子二人。便是看著這片沉默清冷的雪地,縱論著天下。

他們的眼光落在左手方便是草原。落在右手方便是東夷,落在右下角便是江南,落在略遠一些的前方便是北邊的大齊疆域。

他們看到哪裡,哪裡便是天下。

雪花漸漸大了,打著卷兒在殘破的宮殿裡飛舞著,漸漸積地深厚起來。範閒穿著的青色衣裳和陛下身上那件明黃的龍袍上都開始發白,二人腳下身前的殘雪地也被厚厚覆蓋上了一層雪,再也看不出任何草跡土地,就如這個天下,白茫茫一片真是乾淨,在他們的眼裡,又哪裡可能有人為地分割?

“我有讓這天下大亂地實力,即便我此時死了,我也能讓陛下您千秋萬代的宏圖成為這場雪,待日頭出來後儘化成水,再也不可能成真。”範閒伸出舌頭,舔了舔乾枯地嘴唇,今天說話說的太多,有些口乾舌燥,他認真地對皇帝陛下說道:“所以我要求與陛下公平一戰。”

“何謂公平?”皇帝陛下眯著眼睛說道。

“請陛下放若若出宮,我隻有這個妹妹了,請陛下允婉兒和我那可憐的一家大小回澹州過小日子,我隻有這個家了,請陛下網開一麵,在我死後不要搞大清洗,那些忠誠於我的官員部屬其實都是可用之材。”範閒頓了頓後苦笑說道:“我若死了,他們再也沒有任何反抗朝廷的理由,請陛下相信這一點。”

天下已經被濃縮成了君臣二人麵前一小方雪地,烽火戰場被變成了這座安靜的皇城,範閒做了這麼多,說了這麼多,似乎隻是想儘可能地將這場父子間的決裂控製在小範圍當中,給那些被牽連進這件事情的人們一個活路可走。

皇帝將雙手負於身後,肩上的雪簌簌落下,他沉默很久後,微顯疲憊說道:“朕隻是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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