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兩人醒來,便被江柔叫到了屋中, 江柔似乎是想了一夜, 她歎了口氣, 同顧九思道:“我想了一夜, 你說得對。咱們生意人, 便都是賭徒,你既然想押周高朗, 那咱們就押周高朗。我這就讓人去找周公子, 咱們今日開始清點家中財務, 等周公子回來。”
“好。”顧九思點點頭。江柔繼續道:“我想過了, 你私下去找周高朗, 周高朗不可能瞞著範軒,但他會明白你的心意。到時候他會找範軒上報, 然後自己想辦法把咱們家財產弄到自己的軍中。你記得什麼都彆要, 但依照著周高朗的性子,他不可能什麼都不給咱們留,他給什麼, 你就往最少的要。”
“我明白。”顧九思應聲。
“咱們家的宅子是一套都不能留的, 你要全數交給他。他若要賜給你宅子,你絕不能要我們自家的。”
“為何?”顧九思有些茫然,江柔歎了口氣,“傻孩子, 你要給他全部,就得讓他放心。你把宅子交給他, 他全部搜過了,才能確信你沒有偷藏大量現銀。銀票他們可以控製來處,所以隻要保證你沒有大量現銀,就能確定你是真的把該給的都差不多給了。”
“他們不會真的把所有的東西要得乾乾淨淨,但也絕不可能留太多給咱們。咱們家是揚州的首富,能給出多少來,他們心裡都有數。但是再走這麼一道過場,他們也更放心一些。”
“其實婆婆也不用太過憂心。”
柳玉茹在旁邊開口:“對於範軒而言,最重要並不是咱們有沒有藏私,最重要的是要有個人做表率。隻要咱們姿態做足了,範軒也就夠了。隻是為了九思以後仕途,咱們要做乾淨些,私下藏著點,也沒什麼。”
所有人聽得明白柳玉茹的意思。幽州銀票管控嚴格,而大筆銀子又難私藏,如果要冒險藏錢,後續勢必要涉及如何洗錢一係列操作。而顧九思如果是以傾儘家財捐款博得名聲,後續若被人查出半點蛛絲馬跡,那都是顧九思未來的把柄。
於是江柔點點頭,應聲道:“的確如此。”
三人定下來,柳玉茹陪著江柔清賬,顧九思就坐在家裡看書。
過了幾日,周燁回來,他半路得了消息,一回到望都,就趕到了顧九思家中。他急急忙忙進了顧九思家裡,進去的時候顧九思正在看書,庭院裡青竹婆娑,顧九思一身白衣,頭發用布帶半挽,同周邊青竹融在一起,呈現出一種閒雲流水式的從容優雅。
周燁愣了愣,驟然發現麵前這位公子和當初揚州那個人相比,似乎有了一種說不出的變化。
不能說這樣的變化不好,可是當顧九思挽袖舉杯,抬頭看過來時,周燁還是帶了一種說不出的悵然。
顧九思瞧見他,頗有些驚訝道:“周兄?”
周燁笑著走進來,顧九思點了點自己對麵,放下書來,給周燁倒了酒,笑著開口:“周兄何時回來,怎不讓人提前說一聲?”
“我剛回來就趕過來了,我聽人同我帶話說,說你打算將家產全捐給我父親?”
“嗯。”顧九思麵色不動,舉了杯,隨口道,“喝一杯?”
“你可知你這是做什麼?”周燁有些著急,“你家乃揚州首富,這麼多錢……”
“又如何?”
顧九思抬眼輕笑:“萬貫家財,護不住又如何?”
周燁愣了愣,顧九思抿了口酒,平淡道:“周兄,我本就是一擲千金的人,如今曆經生死,對錢財一事,我看得透徹。這些錢我拿著也是護不住,倒不如求個人護著。”
“你若是怕揚州之事再演,那大可不必擔心,”周燁急急出聲,“我在幽州,保你無虞。”
顧九思動作頓了頓,他說不出話,一時有些感動。
他深感周燁之正直,他抬頭看向周燁,明白此時此刻周燁說這話,的確是真心實意。然而他對人心之把握,不敢想得太好。
周燁是如此想,可周高朗呢?範軒呢?
位於那樣高位之人,若到了關口,誰又是善類?
隻是說範軒比起王善泉,自然要溫和許多,隻要交出錢財來,便沒什麼大事。隻是早交晚交,那就是大大不一樣了。
顧九思笑了笑,隨後道:“周兄,其實也不用如此。”
“我知道幽州缺錢,”顧九思平淡開口,“顧家安頓在幽州,自然要為幽州做點什麼。而如今梁王謀反,各州自立,我希望這亂世能早些結束。我知道令尊與範大人心有抱負,所以將這些捐贈出去,無論是用於軍隊求天下太平,還是給百姓,我都覺得很好。換位來想,若周兄有我這樣的家底,看見這亂世百姓,周兄又會如何?”
周燁微微一愣,這話說服了他,他沉默了許久,終於道:“我明白了,九思,等會兒我就帶你去見我父親。”
周燁在顧家待了一會兒,便讓顧九思換上衣服,同他一起去了周府。
他提前讓人通知了周高朗,到了周家後,周燁帶著他去了書房,周燁讓他先等在院子裡,自己進了屋中。顧九思身著印著銀白色卷雲紋路的藍色外袍,白色單衫,頭頂玉冠,配著他俊雅的五官,往庭院裡一站,便十分矚目。
他在門口等了片刻,周燁便讓他進去。顧九思進了房中,他一直低著頭,恭恭敬敬給周高朗跪下行禮後,才聽周高朗說了句:“起來吧。”
顧九思這才起身,抬眼正視向周高朗。
周高朗看上去四十多歲,正直壯年,他並不算威猛,氣質內斂溫和,看上去不像個武將,倒像個文臣。
他上下打量了顧九思一會兒,隨後笑起來道:“燁兒同我說了你的事兒,我還以為應當至少是個比燁兒更大些的小兄弟,不想你竟這樣年輕。”
說著,周高朗站起身來,領了顧九思坐下,他親自給顧九思斟茶,笑著道:“小小年紀有這樣的氣魄,倒令我有些意外了。”
“不過都是應該做的,”顧九思恭敬道,“倒也談不上什麼氣魄不氣魄。”
“你求的,我都明白。”周高朗沒有繞彎,直接道,“我的確缺這筆錢,你今日所作所為,我都會記在心裡。你們顧家是生意人,我不會讓你虧本。”
周高朗說得這樣明白,幾句話之間,顧九思便大約知道了周高朗的為人,他也不再繞彎子,坦然道:“那九思先在此謝過周大人。”
“你捐這筆錢,我會同老範說,到時候會公開嘉獎。你們既然是表率,那剩下的東西就不能太多,到時候我會給你們一個院子,然後留一樁生意給你們家過日子,要做什麼你定下來,什麼能做什麼不能你心裡得有數。”
“我明白。”顧九思應聲。
他聽懂周高朗的話,他得領頭過清貧日子,讓其他商人看著。但也不能苦得毫無出路,這樣其他商人瞧著也害怕。
周高朗見他上道,滿意點點頭,隨後道:“這事兒我交給燁兒辦,你有事兒就找他,等風頭過吧。”
他沒說完,但顧九思卻已經明白周高朗的意思,周高朗站起身來,拍拍顧九思的肩,便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顧九思喝完最後一口茶,同周高朗拜彆,隨後跟著周燁走了出去。
周燁似乎很是高興,出了小院,便同顧九思道:“九思,父親很欣賞你,我今個兒剛把你的話和我父親說,我父親便同我說,你這樣的人讓我好好結識。”
“放心吧,”周燁抬手拍了拍顧九思的肩膀,“隻要你有才華,幽州一定是最合適你的地方。”
“那我借你吉言了。”
顧九思雙手攏在袖間,笑著同周燁走出去。兩家距離不遠,乾脆就棄了馬車,一麵說一麵走回去。
“現在城內要做生意,必須要有官府發的許可令。現在大家都希望所有人能多去種地,多種地,明年收成才夠。幽州本來也不是什麼產糧之地,若是再不多準備些,明年怕就難過了。”
“的確如此。”顧九思點著頭。
“所以現在能少一個人做生意,就最好少一個人,”周燁笑笑,“再過兩日,這許可令就要徹底禁了。九思你想好要做什麼沒?”
“做什麼?”顧九思想了想,隨後笑著道:“看我夫人和母親的吧。她們想做什麼,便做什麼。”
周燁愣了愣,片刻,他笑起來:“想不到顧兄是這樣的人。”
“她們兩也沒什麼喜歡的事兒,就喜歡做生意了。”
顧九思說著,他似乎突然想起什麼來,他抬眼看向不遠處的首飾店,想了想,他突然道:“哦,玉茹還想要根簪子。”
“嗯?”
周燁有些茫然,還沒反應過來,就看見顧九思大步往那首飾店去了。周燁趕忙跟上去,就看見顧九思站在前台,翻看著簪子。
太過奢華的如今是不敢買的,到時候怕給柳玉茹招禍,可太過樸素的,他又覺得總差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