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葉斂長久失語, 腦海裡像是過電影一般,他們重逢後的每一個畫麵都爭相恐後地闖入他的腦中。
她害怕異性的碰觸。
她對感情的不信任。
她不喜歡聽人告白。
她對人總是慢熱且客氣。
最後所有的念頭、所有的畫麵,都定格在葉斂頭一次遇到她時, 那個淒涼安靜的夜晚,他透過廚房的窗戶,看到路燈下縮成一團的小女孩在嗚咽哭泣。
那一年是她父母離婚、母親自殺後,她被外祖父母接走撫養的那一年。
劉茴玉的思緒也一下回到了十年前。
“那件事我至今都忘不掉,以至於,在送孟年畢業以後, 我就離開了那所小學。”
不僅對孟年, 對劉茴玉來說, 也是一個難以擺脫的噩夢。
“……”
“本來起初我也沒有過多關注孟年,她隻是我眾多學生中的一個。我開始注意她, 是因為我老公的提醒。”
“因為孟年的家長經常最晚來接她放學,我作為班主任, 一定是要等到順利把最後一名學生送到家長手裡,我才能安心下班的。那天我如常把孟年交到她媽媽手裡,一抬頭就看到我老公。”
年輕的男人一身製服, 手裡夾著煙,背靠著車,目光犀利, 一直看著來接孟年放學的媽媽。
“他是一名刑警, 他那個眼神我太熟悉了。回去的路上我問起,他和我說, 那名學生的家長精神狀態不太對。”
“有了他的提醒,我開始注意孟年,我旁敲側擊, 知道了那段時間她父母鬨離婚。我觀察了一段時間,確定了她媽媽有抑鬱症。”
“我碩士畢業以後就到了那所小學,孟年的那個班是我接手的第一個班,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的學生受傷害,所以我開始每天堅持送她回家,就想著,萬一能碰到她家裡的其他家長,就囑咐幾句,彆讓大人的生活影響了孩子。”
“可就在那天,南城下了暴雨,雷聲很大,我老公開著車,和我一起送孟年回家,敲門,沒人應。”
“我老公直覺不對,果斷踹開了門,然後……”
劉茴玉神情痛苦,抬手捂住眼睛。
“女人手裡捏著鋒利的美工刀,刀尖深深紮進了頸大動脈,鮮血汩汩往外湧,家裡到處都是血。”
“我腦子裡一片空白,等我反應過來時,我老公扔開了給人止血的床單,他也半身染血,抱歉地衝我搖頭。”
“孟年……我們都忽略了她,我被嚇傻了,呆呆愣在原地,直到我老公走過來,把我和她都擋住,抱進了懷裡。”
“我們如果早回去五分鐘,悲劇都不會發生。”
“如果那會我們把孟年獨自留在門外,她也不會撞見她媽媽慘死的那一幕。”
“那份工作後來是信念在支撐著我,不然我真的做不下去。我是一個成年人,要保護好那個小女孩。我總是帶著她在身邊,關注她的成長,直到她小升初考進一中,和我分開,我才從學校辭了職,回家開始進行長達一年的心理疏導。”
“那一年是我最痛苦的一年,午夜夢回間,總是夢到那個女人哭著把孩子交到我的手上……”
“我都這麼痛苦,我不能想象孟年是怎麼度過的。”
“她會不會也像我一樣,半夜被噩夢驚醒,然後一直哭到天亮……”
“……”
劉茴玉的老公來把人接走了。
葉斂坐在位置裡,一直坐到天色將暗。
電話聲響。
他木然接起。
女孩的聲音喚醒了他幾乎要死去的心。
“葉先生,我終於畫成了一幅畫,等你回家你就能看到啦。”
“對了葉先生,畫室那邊打電話讓我過去,說是有個客戶要買畫,他看上的畫很重要,我得親自過去。我現在正在趕過去的路上,如果你不忙的話,待會能接我回去嘛?”
孟年提出這個請求也十分忐忑,她向沈燦燦取經如何能促進兩個人的感情,燦燦給她出了這個主意。
孟年摸著手裡的男人專門給她定做的盲杖,抿唇笑著。
他對她這麼好,她也要偶爾主動一些才行。
葉斂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應下她難得的主動,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掛斷電話的。
恍惚間,隻記得她好像很開心。
咖啡早就放涼,夕陽透過咖啡廳的透明玻璃照在他的身上,他卻覺得身上一陣寒冷,怎麼都暖不透。
從未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她。
他知道畫室的地址,現在趕過去,或許還可以陪她吃個晚飯。
葉斂結了賬,拎起外套大步往外走。
**
畫室,會客包間。
孟年由劉嬸攙扶著,走進門,在那位客戶前坐下。
對方似乎有些緊張,在她進門時還站了起來。
“這位是我們畫室大老板,您有什麼需求現在總可以說了。”
畫室的經理人叫許琪,是個剛從美院碩士畢業的女生,那天給孟年打電話時不小心聽到葉斂聲音的就是她。
許琪警惕地盯著麵前的中年男人,心底那根弦一絲一毫不敢鬆懈。
這幾年來畫室交易的有錢人也有不少,像前兩天那個成總,她就是眾多客人裡最挑剔的。
成總每次買畫都沒有一定要求孟年在場,這位倒是怪了,明明是生臉,不是熟客,一見麵就說她不是這個畫室的主人,再三強調隻跟真正的店主人交易。
沒準還真是對店主圖謀不軌。
許琪想起那天那道好聽的聲音,心裡打定主意一定要盯死這個人,稍有不對她就立馬報警。
孟年坐定後,十分客氣地徐徐開口:“不知您怎麼稱呼?”
“孫”已經快要出口,硬生生一轉,孫付嘉睨了一眼身邊的李助理,他可以壓低了聲音,“姓李。”
女孩點點頭,溫溫柔柔地,開始按照規章詢問交易的細節。
“您看上的那幅畫是霍教授最出名的一副,畫的藝術欣賞價值……”
孫付嘉心不在焉地聽著這些他不感興趣的事,目光一直落在遮住女孩大半張臉的墨鏡上。
他心裡想著,是不是他這幾年老得厲害,所以她把自己忘了。
又或者她根本就沒把自己放在心上過,就像是漫長人生中的一個平平無奇的過客,沒有留下任何濃墨重彩的一筆。
她倒是比她母親看著堅韌。
“孟小姐在屋裡為什麼還要戴墨鏡啊?”
孟年愣了一下,抱歉地笑笑,她還沒說話,劉嬸語氣硬邦邦地:“眼睛受了傷,不能見強光。”
孫付嘉有一瞬間怔忡,驀地想起來在醫院看到她的那天。
那天看到的就是這個中年女人陪在她身邊,所以是去看病的?
“眼睛怎麼了?”
孟年心下疑惑,不明白為何對方這麼關心這些無關緊要的事,他們好像沒有閒聊的必要。
但出於對客戶的尊重與禮貌,她還是耐下心解釋:“眼睛因為意外暫時失明,剛做完手術,您請見諒。”
孫付嘉一聽就激動了起來,“看不見了嗎?”
許琪有點不樂意,這人怎麼這麼沒邊界,好像他們多熟一樣。
她是個顏控加聲控,麵對這種大腹便便嗓音嘶啞的油膩老男人真是一點好感都沒有。
但生意還有的談,她控製著脾氣,插嘴道:“李總還是先看看畫吧,滿意的話,我們這就辦手續。”
孫付嘉像是沒聽到一樣,繼續著自己的關懷,他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遲鈍如孟年也覺察出了不對勁。
她想躲開。
於是她也順遂著心意,說了句抱歉,就要起身離場。
孫付嘉哪裡容忍得了到嘴的肥羊再一次跑掉?
他再也顧不得,猛地前撲過去,意欲去抓孟年的手。
他麵目猙獰,冷笑,“怪不得對我沒反應,原來是看不到了,我還以為你忘了我。”
他剛剛說話一直壓著聲音,此刻情緒逐漸失控,本音一下暴露出來。
孟年一聽到對方失控的聲音就本能地後退,下一秒,劉嬸迅速上前,手精準地擒住對方的手腕,一個巧力,就限製住了對方行為。
孫付嘉疼得齜牙咧嘴,他怒吼:“你是什麼人,放開我!”
李助理原地抱頭蹲下,不敢惹眼前這個一看就是硬茬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