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6【百姓日用即為道】(2 / 2)

北宋穿越指南 王梓鈞 7930 字 8個月前

“農為百業之本,是立國之基。吾師龜山先生,每到一地做官,必定興修水利。在瀏陽,吾師建造堤壩,使得百姓免受洪澇之苦。在蕭山,吾師蓄水為湖,洪時排澇,旱時灌溉,還可在湖中捕撈魚蝦與蓴菜。至今已成湖三萬七千畝,可灌溉農田十四萬六千餘畝。”

“為何又要提造船呢?糧賦運輸,以水路為優。疏浚運河之後,當多多發展船運,不但可運輸錢糧,還能運輸食鹽。如此,糧食、食鹽可通過船隻,迅速運達各地,平抑當地物價,使得災民有喘息之機。而今的官府製船廠,管理疏漏,克扣工料,十艘官船,至少有一半不合格!”

“還有軍略。我大宋立國以來,邊患四起,士子不可不知兵。文官可以不懂陣搏殺,卻要通曉軍略,懂得錢糧調運,懂得練兵選將。若不然,如何統軍破敵?”

閔文蔚越聽越不對勁,他這位書院山長,平時都讓學生專心讀書,不要被世間俗務所乾擾。

可他請來的名儒,卻讓學生學習君子六藝,還要學什麼水利、造船、軍略。

學這些有什麼用?

耽誤了讀書,考不進士,再多本事也無法施展。

閔文蔚臉色陰沉,他不想讓陳淵再講下去,否則必然把學生引向歪路。

可又不好直接趕人走,畢竟是二程的再傳弟子,論地位陳淵屬於嫡傳正宗,而他閔文蔚連支脈都算不。

朱銘卻越聽越喜歡,他對程朱理學的了解,主要來自於朱熹一脈。

但更早的楊時、陳淵,朱銘卻知之甚少,此時一聽,還是楊時、陳淵更符合心意啊。

講著講著,閔文蔚實在忍不住,出聲打斷道:“陳先生,還是講如何做學問吧。”

陳淵疑惑道:“吾正在講治學之道啊。”

閔文蔚說:“先生通曉經義,可細講這些。”

“經書就擺在那裡,經義也擺在那裡,書院教諭們難道不懂嗎?”陳淵說道,“經義可讓教諭們講,吾隻講如何領悟經義,如何運用經義。吾是來講學的,不是來講經的。講經自然也可以,但在講經之前,必須先行講學!”

閔文蔚說:“講經便是講學,講學便是講經。”

在這一瞬間,陳淵整個人都傻了,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深吸一口氣,仔細整理措辭,陳淵耐心說道:“再拿射箭擊靶來比喻,經書隻是弓箭,經文是製作弓箭的牛角、牛筋、木料、羽毛。真正的學問,是如何把箭射出去,如何讓箭射得更準。不鑽研經義不行,連弓箭都沒有。但若隻鑽研經義,就成了製作弓箭的工匠。此真舍本逐末也!”

閔文蔚說:“隻有考進士,才能把箭射出去,當務之急是要做一副好弓箭出來。”

陳淵聽得快抓狂了,什麼亂七八糟的,他不相信一位山長,竟然愚蠢到這種程度。不僅無知,而且自大,有真學問不求,反而去求隻言片語的經義。

“難道無法科舉當官,儒生就不做學問了嗎?愚蠢至極!”陳淵終於怒了。

閔文蔚道:“學問當然要做,大道就在書中。”

“這學我不講了,收的錢也會退你!”陳淵拂袖而走,已氣得渾身發抖。

師生們傻乎乎看著,場麵似乎很熟悉,去年已經發生過一次。

當時陸提學從西鄉縣歸來,被閔文蔚請到書院講學。也是如眼前這般,講到一半便不歡而散,陸提學還跟閔文蔚大吵一架。

朱銘快步追去,微笑作揖:“先生何必動怒,道不同,不相為謀,不講便是了。”

陳淵說道:“吾之怒,非為己也,怒其誤人子弟!”

朱銘建議道:“既如此,不如去山下講學。在那鬨市中也可,在那漢江邊也罷。士子可以來聽,百姓也可來聽,便是官吏也能來聽。這不比在山講學更好?”

陳淵略一思忖,點頭道:“此法可行。但那些愚夫愚婦,大字都不識幾個,真的能夠聽懂嗎?”

“先生剛才不是說,隻要心懷誠與仁,便無知小民也是大學問家,”朱銘說道,“先生隻要把道理講得淺白些,多用日常事物比喻,愚夫愚婦自然就開竅了。”

宋代雖然講學之風盛行,而且學術著作越來越口語化,但還真沒有跑去大街講的。

直至明代中期,講學才直麵底層民眾,就連乞丐都可聆聽大道。

陳淵有些拿不準:“可以試試。”

朱銘又說:“先生所言,隻要誠與仁,人人皆可為聖。既然如此,升鬥百姓的道在哪裡呢?”

這把陳淵給問住了,他說人人可以成聖,隻是一個理論而已,主要還是麵向士子階層。但平民百姓也是人啊,人道即仁道,老百姓的道又在哪裡?老百姓的仁該如何體現?

“成功有此一問,已頗為難得,吾當深思之。”陳淵發現了一個治學的新思路,他要搞清楚老百姓的道在何處。

朱銘說道:“家父曾言,百姓日用即為道。晚輩才疏學淺,不知家父說得是否正確。”

此話如同洪鐘大呂,陳淵聽得瞠目結舌,愣在當場良久。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反複嘀咕道:“百姓日用即為道,百姓日用即為道……”

朱銘站立不語,等著陳淵慢慢消化。

陳淵開始來回踱步,短短七個字,為他打開一道學術的新大門。

朱銘並非胡亂拋出此觀點,而是結合了陳淵的講學內容。他發現陳淵的學術思想,介於理學和心學的中間狀態,而且還有一點事功思想在內,完全可以吸收心學泰州學派的“百姓日用即為道”。

陳淵越想越興奮,這七個字,是符合聖人經義的,是對聖學大道的一次拓展。

此時的陳淵,學術思想都來自楊時,自己的新東西並不多。

如果他從“百姓日用即為道”來展開,完全可以創建一個新的學派。

陳淵猛地抓住朱銘的雙手,激動道:“令尊現在何處?吾應該當麵請教。”

朱銘說:“家父在鄉下種地,家父的學問,已儘傳與晚輩。”

“走走走,咱找個地方細說。”陳淵拉著朱銘就跑,便如好色之徒遇到絕世美女,此時已經急不可耐了。

朱銘一臉得意微笑,他的想法很簡單,就是要借助陳淵來揚名,讓注重經世致用的士子認同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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